三月中旬,郝阿柚醒来的当天,外面下着小雨,病房里除了雨声和默默的喜悦,就只剩单调了。
他望着窗户上的水珠,一点点滑落,像泪水。
“儿子,你感觉现在怎么样啊?”蓝溪梓亲切地问郝阿柚。
郝阿柚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淡漠的笑容“挺好的。”
“小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郝稔难得冒出泪花。
“对不起爸妈,让你们操心了。”郝阿柚愧疚地道歉。
蓝溪梓搂着郝阿柚小声哭泣,一家三口似乎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迎来一场欢聚。
晚上,小雨转中雨,打得柳树上的叶子颤了又颤。
蓝溪梓在一旁给郝阿柚削苹果,哗啦啦的雨不免牵起郝阿柚的伤心事,地下室的那几天,是恐怖与耻辱的集聚地。
他在昏迷的这些天里,无限循环地进入那个场景,像是对他反抗艾慕帆的惩罚与折磨。
如今,他脱离了噩梦,距离那些黑暗时刻也过了很久,身边充斥着自由的空气,可他依旧恹恹的,提不起一点喜悦的心情。
蓝溪梓看出郝阿柚有心事,于是试探性地问道“阿柚,你昏迷的那些天里,慕帆可没少帮了我们的忙。”
郝阿柚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
他知道,像艾慕帆这样难缠的人,肯定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经常来。
他不会因为这不值一提的照顾而原谅艾慕帆,他现在躺在病床上都是拜艾慕帆所赐,他对他似乎只剩下恨了。
自己对艾慕帆那么好,什么都会尽可能地依着他,但他是一个不会餍足的疯子。
他的偏执、他的伪装、他的谎言、他的处心积虑,都是这份恨意的根源。
“对了,这是你的戒指。”蓝溪梓将那枚玫瑰戒指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郝阿柚瞥了一眼那枚恶心的戒指,上面的光彩并没有因为室内的灰暗而减弱,反而更加大放异彩。
蓝溪梓并没有问郝阿柚这枚戒指的来源,她的平淡让郝阿柚有些心慌。
“妈,你不好奇这枚戒指吗?”
蓝溪梓笑了笑“妈相信,一些事情阿柚能自己解决好的。”
这给郝阿柚打了预防针,他舒了口气“妈,今晚你先回家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这怎么行,你才刚醒。”蓝溪梓这次没有尊重他的意愿。
“就是因为我醒了,妈才要回家去,睡一个安稳觉。”
郝阿柚开朗地笑着,自从郝阿柚醒来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开怀的笑。
蓝溪梓心抽了一下,无奈道“行吧,如果不舒服,一定要按铃喊值班的护士姐姐。”
郝阿柚点点头后,就躺下了,闭上眼睛准备入眠。
几声窸窣后,门关上了。
外面的雨一直滴答地响个不停,还伴随着阵阵滚雷声,惊悚的白光穿过轻薄的窗帘劈在墙上。
郝阿柚睡不着,他心烦地来到窗户旁。
拉开窗帘,打开一点窗户,外面的细雨就迫不及待地飘进来。
此时,黑沉的夜空之上闪出一道红紫的闪电,像是被巨刀划出的伤口,从中泄出的亮光洒了下来。
郝阿柚视线变得清晰,看见了诡异的一幕。
平扩的场地上,一个人举着一把黑伞矗立在雨中,脚下的雨水似乎也是害怕他,急匆匆地流入了下水道,不敢沾染他半分。
待郝阿柚看清那人是谁时,雷声轰鸣,炸得郝阿柚颅内一片空白。
紧接着,又是一道白光从天上喷出来,照得艾慕帆那张本就阴沉的脸更加森白。
像极了午夜幽魂......
郝阿柚把窗户和窗帘赶紧关上,心脏跳动的节拍错综复杂。
他在慌乱之余,脑子蹦出一个想法——关灯锁门。
关上灯锁上门之后,房间的黑暗吞噬了他,让他更好地隐藏自己。
外面走廊的灯还在亮着,房间里的人能看见外面,但外面的人看不见房间里面。
他不喜欢黑,但是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是黑暗在保护着他。
郝阿柚看艾慕帆迟迟没有来,他还是没有松口气,悄悄掀起窗帘一角,已经没有艾慕帆的身影了。
郝阿柚猜测艾慕帆已经在雨中好长时间了,要是想找他,早就来房间了,况且艾慕帆不敢见他,郝阿柚实在想不出艾慕帆有什么脸面来找他。
他低下头,努力平复自己惶恐的心。
待心跳恢复之前的频率后,他心里像是吃了怪味豆,永远猜不出真正的感受。
他安慰自己,时间长了就会忘记的。
于是,卯足了勇气抬头去睡觉。
脚步还没有迈出去,就与门窗外的一双黑得发邪的眼睛对视上了,腿部被抽干了力气,哐当一下摔倒在地,他吓得捂住了嘴巴,防止自己疼得喊出声。
那双眼睛在极力寻找着什么,由于只有黑漆漆的一片,找不见他想看到的。
安静已久的门把手终于被人掰动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像是锁魂曲,每响一声,郝阿柚都觉得自己行走在刀尖上。
艾慕帆开不了门,嘴角牵起一个僵硬的笑容。
没过几秒,郝阿柚手里的手机响了,铃声急促地震动着,郝阿柚的心脏都要爆了。
铃声短暂地响了十秒之后,病房里又恢复了难言的平静。
霎时,手机又响了一声,是消息的推送音。
郝阿柚拿着手机,战栗地看了一眼,是艾慕帆的发来的一条语音。
他转文字,上面显示——接电话!
这感叹号一看就是带着不客气的口吻,他实在不敢听。
手机又响了,耀眼的白光再一次暴露了自己。
这一次,郝阿柚还是没有接听。
艾慕帆把手掌扣在门窗上几秒后,就离开了。
郝阿柚原以为艾慕帆已经放弃了,没想到不到五分钟,艾慕帆又折回了。
郝阿柚不知道艾慕帆在干什么,但他明显能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他大惊。
连滚带爬地来到门那里,按着门锁,拼命地与艾慕帆对抗。
他好久没有运动了,力气不复从前,眼见自己快要占下风了,于是快速打通了艾慕帆的手机。
艾慕帆感受到手机的震动,他知道是郝阿柚打给他的,就放弃了破门而入的想法。
他接通后,手机里就传来郝阿柚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到底想干吗?”
那是艾慕帆日日夜夜期盼的声音,他不由得眼睛一热,红了眼。
他望着黑压压的窗户,手慢慢地抚摸着门窗,像是透过玻璃接触到了郝阿柚。
“哥,我想你。”
郝阿柚心里紧巴巴的,在没有听见这句话之前,他以为自己已经把艾慕帆恨到了骨子里。
他还是太高估自己了,他恨不起起来,只想快点遗忘这场连做梦都是惊恐的痛。
“哥不在的日子里,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郝阿柚似乎在梦里听到过这句话,他依稀记得在梦里,他抱着艾慕帆让他坚持下去,自己很快就会醒来保护他的。
他苦笑着,自己真是不争气,连梦里都是这样的没骨气。
“哥,我错了。”艾慕帆的泪珠落了下来。
郝阿柚见那豆大的泪珠砸下去就没了踪影,心里痛得能滴血。
他最见不得的就是艾慕帆落泪,之前是,现在是,以后......以后的事情是未知,他不知道。
“我想进去看看哥,可以吗?”艾慕帆又一次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郝阿柚闭上眼睛,只说了一句“回去吧。”
艾慕帆顿在原地,这一个小小的请求在郝阿柚这里也行不通了吗?
“我好久没见哥了,我只想看看哥,我什么也不会做的。”艾慕帆摇着头,郝阿柚在他手里像是即将飘走的气球。
郝阿柚硬着心“走吧,艾慕帆,我累了。”
语气软绵绵的,没有艾慕帆想象的那样暴戾。
他抽噎一声,散尽所有力气,失望道“那哥好好休息,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挂断电话后,艾慕帆还是停留了好长时间,最后被值班的护士给吵了一顿,走了。
郝阿柚一直站在门窗前,手指没有思想地触碰到了冰凉的玻璃窗,寒意顺着指尖流到了心里。
他收回手指,无助地蹲靠在门上,感觉好累,醒来之后好累,想把之前的一切当作一场持续很久的梦。
把艾慕帆的一切从自己的世界里彻底抹除,即使不舍,也必须照做,不然的话,梦就会一直持续,自己永远打败不了梦魇。
他从桌子上把那枚玫瑰戒指拿出来,闪耀的彩光晃得眼睛发痛。
他对这枚戒指本就没有任何感情,如果有的话,也只能是厌恶。
最终,闪着彩光的戒指随着雨滴一同落到松软的泥土之上。
郝阿柚躺在了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一直惦记着那枚戒指。
他又一次从床上下来,打开窗子检查一下那枚戒指是否被雨水冲走了。
戒指那么小,他是不可能看到的。
但他看见了浑身湿透的艾慕帆,手上沾着泥土,怨气十足的盯着二楼。
郝阿柚这次没有急着关窗户,他垂下的目光落在艾慕帆身上,从艾慕帆的视角看去,是无情、是厌恶、是可憎。
郝阿柚脸上是静默的湖水,心里则是翻涌的骇浪。
艾慕帆悲恸地闭上双眼,脸上的水渍不知是雨还是泪。
他撑着被树枝划破的伞离开了,落寞的背影在雨夜苍老了几岁,没有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意气风发。
郝阿柚明白,那枚戒指被艾慕帆给拿走了,可能再也回不到身边了。
艾慕帆离开时的无措,似乎昭示着他要放弃郝阿柚了,这样不是再好不过吗?
他也会忘记艾慕帆的,一年、五年、甚至十年,他不信自己会一直被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困扰半生。
就在他以为艾慕帆不要他的时候,艾慕帆在他醒来的第三天又来了。
这一次竟是长达一年之久的告别,留给他的只是一枚贵重的戒指还有不断涌现的回忆。
如果知道那次是分别,郝阿柚也没办法挽留。
——
那天回去,艾慕帆约了李想见面。
“阿柚醒了。”李想看着树上冒出的新芽。
“我知道。”艾慕帆没有任何波动,连语气都是那样的平淡。
“你不想去看看他吗?”李想侧着脸问他。
“我没有见他的名分了。”艾慕帆回答得很悲凉。
风涌起,刮得操场上的假草相互推挤,也催得枝丫上的嫩叶颤抖不已。
操急的风也把李想的面容吹得凝重,他稍后问艾慕帆“你们分手了?”
艾慕帆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转了个弯“我也要退学了。”
令李想震惊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他不明白,艾慕帆和郝阿柚两人为什么会分手,艾慕帆为什么会退学。
不对,或许他知道艾慕帆为什么会退学。
艾慕帆遭受那么久非人的“校园暴力”,任谁也遭不住,可是艾慕帆为什么偏偏选择在郝阿柚醒来的这个时候退学,这一点他想不通。
他问“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
艾慕帆说“因为他已经醒了,他短时间内不会原谅我。”
李想听这,两人分手似乎出现在艾慕帆身上,“你把阿柚怎么了?”
艾慕帆只说是误会。
李想最讨厌误会了,有误会不解开和生病不去医院是一个道理。
“有误会解开不就好了。”李想轻松道。
艾慕帆“有些误会只能用时间来解。”
李想对这种说辞无话可说。
他又问“什么时候走?”
艾慕帆“一会儿。”
李想没料到会这么突然,虽然之前看不惯艾慕帆,现在友情上也没有任何升温,但就是有一丝不舍。
“有没有想对阿柚说的?”
艾慕帆不假思索“没有!”
李想再一次沉默后,问“那你直说约我的原因吧。”
“以后别在他面前提到我,无论他怎么套话,都不准!”艾慕帆的语气像是下达命令。
李想想问为什么,艾慕帆接下来就说了“如果你是他朋友,肯定不愿看到他痛苦。”
李想思忖一会儿“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艾慕帆没有准确的时间,李想也不会得到艾慕帆的答案。
这取决于郝阿柚,等思念淹没憎恶,艾慕帆就会出现在他眼睛里。
在看不见的地方,艾慕帆会时刻关注着郝阿柚的一举一动,他答应郝阿柚不会出现在郝阿柚面前,可这并不影响郝阿柚继续活在遍布他身影的世界里。
他的偏执与血液混合,他的疯狂和骨髓相融。如果想要改变,那只能剔骨重生......
没办法,被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命体缠住,一辈子别想逃了。
幸好,郝阿柚对艾慕帆是有爱的,不然那将生不如死,死后也不会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