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入口在身后缓缓合拢,最后一丝天光被彻底吞噬,沉重的机关嵌合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最终归于死寂。真正的、绝对的黑暗笼罩下来,带着泥土的腥潮气和经年不通风的陈腐味道,瞬间包裹了每一个人。
短暂的失明和寂静中,只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嚓。”
一点昏黄的光亮自玄影手中亮起,那是一盏特制的、光线凝聚且不易被风吹灭的油灯。光芒勉强驱散了咫尺之内的黑暗,映照出脚下粗糙开凿的石阶,以及两侧湿漉漉、布满青苔的石壁。
“跟紧。”顾长渊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低沉而稳定,在这幽闭的环境中如同定海神针,“此地道年代久远,虽有太后提供的简图,但内里情况不明,务必谨慎。”
黎玦紧随其后,他的夜视能力尚可,但仍需借助微光才能看清前路。脚下的石阶湿滑,空气稀薄而沉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凉意深入肺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合一的玉珠,它依旧散发着恒定不变的温热,在这阴冷之地,竟成了唯一令人安心的触感。
队伍沉默地向下行进。墨珩走在黎玦之后,警惕地留意着后方动静。凤峤被安排在队伍中段,由一名影卫稍稍搀扶。温景行和苏云晚走在更后面,一个随时观察着众人的气色,一个则默记着路径的走向与可能的标记。
通道并非笔直向下,而是蜿蜒曲折,时而出现岔路。若非有顾长渊依据脑中地图引领,极易迷失在这地下迷宫之中。石壁上的凿痕古老,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模糊的、早已褪色的前朝壁画,描绘着祭祀、狩猎的场景,在摇曳的灯火下,那些舞动的人影显得格外诡异。
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段较为开阔的廊道。廊道两侧,不再是粗糙的石壁,而是相对平整的砖石结构,上面开始出现一些规律性的刻痕符号。
“停。”顾长渊抬起手。
众人停下脚步。玄影将灯光凑近墙壁,那些符号像是某种古老的计量单位,又像是星辰的标记,晦涩难懂。
“这些符号……”黎玦凝神细看,“似乎与北陵皇陵外围某些祭司铭文有相似之处,但更为古老。”
凤峤轻轻咳嗽了一声,走上前,指尖虚抚过刻痕,感受着其下的凹凸:“不仅是铭文。你们看这些砖石的接缝,隐约构成了一种循环的图案。这像是一种……预警或者自毁的机关阵法的基底。”
他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脚下地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
“后退!”顾长渊低喝。
众人反应极快,立刻向后退了数步。只见前方廊道顶部,悄无声息地落下了一层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尘雾。若非灯光映照,根本难以发现。
“是‘蚀骨尘’。”温景行脸色微变,迅速从药囊中取出几个小瓶,倒出数粒碧绿色的药丸分给众人,“含在舌下,可暂保无恙。此尘吸入肺中,初时无恙,十二个时辰后骨骼会逐渐酥脆,最终瘫软而死。”
众人依言含下药丸,一股清凉辛辣之气直冲头顶,精神为之一振。再看那落尘的区域,地面上的青苔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
“好阴毒的手段。”墨珩握紧了刀柄,眼神冰冷,“这还只是外围。”
“看来,太后提供的简图,也只标注了安全路径的大致方向,许多细节和机关并未提及。”顾长渊目光扫过前方那片死亡区域,“或者说,这地道在交付太后之后,又被惊阙动过手脚。”
黎玦闭上眼,努力回忆玉珠融入脑海的那幅立体舆图。皇陵主体结构清晰无比,但这条位于大晟境内的秘密通道,却相对模糊,只标注了起点和终点,以及几个大的转折点。
“舆图上对此处记载不详,”他睁开眼,指向左侧一条看似更狭窄、被几块看似自然滚落的巨石半掩的岔路,“但根据整体走向和地势判断,绕过这片落尘区,或许可以从那边尝试。”
玄影立刻带人上前,小心地检查那几条岔路。片刻后返回:“王爷,左侧岔路虽有巨石阻挡,但后方似有空气流通,且地面痕迹较新,近期应有人或物通过。中间和右侧岔路,机关反应更为明显。”
“就走左边。”顾长渊果断下令。
几名影卫上前,合力小心地移开巨石,露出后面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为阴冷、带着奇异腥气的风从缝隙中吹出,令人汗毛倒竖。
队伍依次鱼贯而入。这条岔路更加难行,脚下凹凸不平,有时甚至需要手足并用。四周的石壁触手冰凉,那种腥气也越来越浓。
忽然,走在最前面的玄影猛地停下脚步,举起拳头示意警戒。灯光向前照去,只见前方通道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具白骨!骨架尚算完整,但衣物早已腐朽成泥,从旁边散落的、锈迹斑斑的兵器来看,似乎是前朝的制式。
“是殉葬的兵士?还是……探索者的遗骸?”苏云晚轻声问道,饶是她见多识广,在此地见到如此场景,声音也不免带上了一丝颤抖。
温景行蹲下身,仔细检查了骸骨的颜色和周围土壤,又用银针探了探:“骨骼发黑,并非自然死亡。是中毒,而且是很剧烈的混合型神经毒素,见血封喉。死亡时间……至少在数十年以上了。”
他话音刚落,一阵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的石壁缝隙中传来。
“戒备!”墨珩低吼,长刀已然出鞘半寸。
灯光所及之处,只见无数只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长着诡异红色斑点的甲虫,如同潮水般从石缝中涌出!它们移动速度极快,覆盖了地面和墙壁,直奔活人而来!
“是‘尸蠊’!”温景行脸色终于大变,“喜食腐肉,惧光畏火,但其口器锋利,带有麻痹毒素,一旦被成群缠上,顷刻间便能被啃噬殆尽!用火!”
几乎在他开口的同时,玄影和几名影卫已经扯下了腰间特制的火折子,奋力挥舞,试图驱散虫群。然而尸蠊数量实在太多,前仆后继,火光只能暂时逼退正面,更多的则从头顶、从脚下涌来!
一名影卫动作稍慢,裤脚被几只尸蠊爬上,他迅速拍打,但那布料竟在瞬间被咬穿,小腿上立刻出现了几个细小的血口,一阵麻痹感顿时传来,让他动作一滞。就这瞬间的迟滞,更多的尸蠊眼看就要将他淹没!
“小心!”
一道银光闪过!是黎玦!他并未使用长剑,而是袖中滑出数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精准地射入那名影卫小腿周围的尸蠊体内。被射中的尸蠊瞬间僵直掉落。同时,他另一只手已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将其中刺鼻的粉末撒向四周。
粉末触及尸蠊,发出“滋滋”的轻微声响,虫群攻势为之一缓。
“雄黄粉混合了其他药物,能克制一阵!”黎玦急声道,“不能停留,冲过去!”
顾长渊眼神一凛,当机立断:“墨珩,开路!玄影断后!黎玦、温先生居中策应!冲!”
墨珩怒吼一声,不再保留,长刀完全出鞘,刀风凌厉,将前方涌来的尸蠊成片扫飞,硬生生劈开一条通路!顾长渊紧随其后,掌风呼啸,将试图从侧面和头顶扑来的虫群震开。
黎玦和温景行不断撒出药粉,延缓虫群的合围。苏云晚被护在中间,脸色苍白但眼神镇定,紧紧跟着队伍。凤峤也被影卫半扶半拖着前行,他咬紧牙关,额间渗出冷汗,显然牵动了伤口,但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玄影带着断后的影卫,挥舞着火折子和兵刃,且战且退,阻止虫潮从后方吞噬队伍。
这一段路,成了与死亡赛跑的通道。腥臭的风,沙沙的虫鸣,兵刃破空声,粗重的喘息,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粘稠的杀机……
不知奔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不同于油灯的光芒——那是自然的、清冷的光线!
“出口!”有人惊喜地喊道。
众人精神大振,奋力前冲。果然,通道尽头是一个被藤蔓和乱石半掩的洞口,月光从缝隙中洒落进来。
墨珩一刀劈开碍事的藤蔓,率先冲了出去。其他人紧随其后,直到所有人都踏出洞口,重新呼吸到冰冷但清新的空气,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玄影最后冲出,立刻示意影卫用找到的巨石和树枝将洞口暂时堵死,以防尸蠊涌出。
众人或靠或坐,大口喘息着,清点人数。万幸,除了那名被咬伤的影卫需要温景行立刻解毒外,其余人只是有些狼狈,并未减员。
黎玦靠在一块山石上,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回头望向那幽深黑暗的洞口,心有余悸。这还仅仅是通往北陵的第一道关卡,真正的龙潭虎穴,还在前方。
顾长渊走到他身边,递过一个水囊,声音依旧沉稳,但眼底也藏着一丝凝重:“感觉如何?”
黎玦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他抬眼,望向北方那在夜色中连绵起伏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山脉轮廓,那里,就是北陵。
“才刚刚开始。”他轻声说,握紧了怀中的玉珠。
月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但更多的,是经过初步考验后,更加坚定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