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犬庄的存在,是法条中明文禁止的。”费绩扫眼打量了昆明犬上下,拍拍他精干的肌肉,
“由于精神或心理原因被淘汰,或意外退休的警犬中,极少数被发现参与这类非法活动。很遗憾出于各种原因,公安打击和取缔的力度并不坚定……”
“因为你们根本没有能力安排好所有警犬的后事吗?”黑云不客气地问。在他决意不讨人喜欢的时候,他也可以是最刻薄的小犬。
费绩没有生气,只是一耸肩,继续解释:
“不过,当我们发现‘曼巴’的势力也掺杂其中时,此案的性质就大不同了。为免打草惊蛇,警方需要对这间‘地下犬庄’进行渗透,摸排地形和搜集证据。经过多方考量,专案组选中了你——黑云。”
“就别说这种拉拢的话术了吧。”黑云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从玉兰基地所有的警犬档案里点卯出来的,一点意思没有。”
“不不。至少黑云同志的身体素质,在同辈犬中很有优势。”
“随便吧。”黑云摆了摆手,不在乎这类听厌了的“恭维”,“你们连夜把我带到这来,究竟想做什么?”
五成原因是为了避开你那位烦人的训导员。费绩保持微笑,表示:“就这样贸然将你送进‘拳场’,‘暴露’想必是能预料的结局。据我所知,目前警犬的培训课程中没有分毫有关‘卧底’的内容,所以,‘准备工作’是有必要的。”
“谁想到‘警犬’有一天也能承担这样的职责呢?”黑云颇具讽刺意味地说,这时他觉得自己的口吻和生气的余礼很像,“干脆,等到所有一线警察都被替换成警犬的时刻,所有‘人类’都能舒服地躲在指挥岗上啦。”
费绩脸上的笑破碎了,他取下眼镜,无奈地揉起额角。
“‘地下犬庄’的位置,在这条路尽头的酒吧负一层。”他再次戴上眼镜,充耳不闻地提起正事,
“等明天等这个时候,我的线人也会在这个地方接你。作为‘挑战者’,你的目标是引起‘曼巴’中一位大人物的注意。”
“……”黑云迟疑地问,“你怎么能保证……”
“展示你的肌肉。”费绩的语气有些微妙,他在提出“任务细则”时,表情变得略显难以启齿,
“……总之,根据我们的侧写,‘她’偏爱强大且顺从的手下。”
黑云越听越怪,忍不住打断:“这真是在描述‘手下’吗?——恕我直言,我只打拳,不下海。”
“我们不会对卧底做这种‘要求’!”费绩生硬地澄清。他的额角突突直跳,认清自己确实没有做“训导员”的耐心。得承认,余礼这几年也挺不容易的。
次日黑云果然在路口见到了费绩的线人,一个看着就精明的小老头,见到他们后很圆滑地开始点头哈腰。
“把他带进场子就好,老板。”费绩摘了眼镜,不似昨日斯文,倒也像道上混的模样。
老头连声说“哎”,等费绩上了车,居然变脸似的板起脸来,指着黑云说:“跟上来。”
黑云正在咂摸这位“线人”的身份,走进酒吧时,听见服务生也唤他作“老板”,才发觉费绩居然找到酒吧的主人。
小老头佝偻着背,一路慢悠悠地,将黑云带去酒吧后厨的货梯里。电梯门打开时,比负一层的景象先到达黑云感官的,是铺面而来的火热氛围。
“拳场”——斗犬场的四周围满观众,个个在高亢的肾上腺素水平下眼球充血,面庞涨红,室内回荡着激昂的剧烈鼓点,配合随处可见的酒精、美女和钞票,在这方场地内,黑云找不到一寸理智尚存的地方。
——不,那不是鼓点。当黑云的目光转向中央时,他意识到这一事实。一个肌肉贲张的身躯,青筋在他的后背上根根暴起,对比之下,头顶的迷你三角耳则显得滑稽。不过这会没人关注它,因为这头壮硕的猎犬正怒吼着,拳拳挥在倒地的另一头德牧脸上,每一下都发出击鼓似的重响。
何其残忍的娱乐。德牧的脸颊、额角全都攀满血迹,鼻头软软地歪在一边,目测鼻骨已经断了。人类或许无法共情犬的感受,黑云却不由呲着牙嘶气,仿佛能听见那头犬的哀鸣。酒吧的老板还在向他介绍:
“你瞧,这是那家伙连胜的十三场了,啧,猖狂得很!”说罢他上下打量一遍黑云,估价似的眼神尤其粘在他的肱二头肌上,“我以为公家出身的畜生,好歹能有点胜算。哎,看你这小身板,挣钱是不指望了,最好别死在我拳台上。”
黑云皱了皱眉,险些憋死自己才没骂回去。他完全被激将到了,仰着下巴问:“他的下一个对手,是我?”
小老头说:“哎,不急,不急。有个老板想先见你一面,我啊可费了老鼻子劲,才让你小子入了‘她’的眼。”
他的视线频频向高处扫去,黑云才注意到观众席二层的包厢,透过遮得严严实实的单向玻璃,或许只有警犬的势力才能看清窗后的人影——那是个女人。女人的掌心贴在玻璃上,亭亭的身段不时挪动,不辨五官的脸始终面对黑云的方向。黑云由此发现她注视自己。
很快一个喽啰打扮的年轻人出现了,小老头很自然将黑云交给了他。黑云听见他嘀咕说“这一个有什么不一样”,便低头瞧了瞧自己,确认穿着妥帖,不留破绽,抬脚跟了上去。
年轻人带路头也不回,黑云牢记卧底的初衷,几次试图攀谈,连一个眼神也没得到施舍。他不免恼了,黑云是一头从小任性长大的犬,脱口而出问他:“什么意思?我是第几个?”
这问题奏效了。小年轻脚步一顿,冷飕飕的目光转回黑云身上,好像听见了什么莫大的笑话:“这谁记得清?”他嗤了一声,“装什么,来之前没人告诉过你?我们老板最喜欢收集黑色皮毛的大型犬。”
黑云意味自己听错了,反复确认后,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天地可鉴!来之前费绩可什么也没和他说。作为犬,他知道自己皮毛油亮、长相俊美、身材迷人,未料想因此受到了“犯罪分子”的觊觎!
他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懵懵懂懂地被带进房间里,只见那位“癖好独特”的女士正斜靠在沙发上,见黑云进来,她蹬走正为自己按摩小腿的手下,伸手招呼道:“小狗,到这边来。”
她的手下在旁尽职尽责地提醒:“姐,他还没搜过身呢。”
搜身?听到这个关键词,黑云心中又是漏跳一拍。他下意识抬手去摸耳内的监听装置,生生在半途止住动作,很勉强地握拳在唇边,干咳一声:
“好啊,明明是你们叫我来的。”他努力不让自己听起来心虚,“我们之间,这点信任都没有么?”
“‘信任’?”那名喽啰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这世上想攀上咱红姐的家伙,简简单单就能从这排到两条街外。小狗,这是我们单方面的‘恩赐’。”
说着他走至黑云身边,开始在犬健壮的腰腹上下其手。黑云很不适应,同时耳朵里的异物感不断啃噬他的心神,早知如此,他不该听费绩的……
“行了,不用了。”
“红姐”支着手腕,倚在那像一节脆生生的藕。她无聊地打了个呵欠,指使手下道:“把他的外套脱下来——呵呵,到这来,好狗。”
喽啰愤愤地瞪了一眼黑云,不客气地上手扒了黑云的外衣,一层衬衫根本挡不住精干的肌肉曲线,女人当即感兴趣地坐直了腰。
“……好孩子,好孩子。”她看着黑云挪到自己身边,请他坐到自己身边来。黑云的动作越发局促,毕竟他这辈子没和一名“雌性”这样亲近。天啊,源源不断女人味正在钻进他的鼻腔!
他立刻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哀,一种耻辱,和更多的怨怼——针对费绩,和他背后的公安。他很想质问他们内部是否一向如此“不择手段”,余礼知道,他是“名草有主”的犬,这样的任务走向根本就、无异于、“逼良为娼”!
可他越是退缩,越是让身居高位的女人感到兴味。她的手触及黑云的脸,冰冷的触感,顿时让犬生出被毒蛇缠上的错觉。黑云一面拼命压下反抗的冲动,一面注意到,除他外的手下们多少露出了艳羡或鄙夷。他心中百感交集,也许在他们眼中,自己是只是个凭“犬色”攀上了高枝儿的家伙,但天地良心,他发誓自己本心对余礼“忠贞不渝”。
“别害羞。”“红姐”勾住他的下巴,请他越过玻璃窗,看清赛台上的暴力景象。在占尽上风的猎犬展示够了他的武力,台下观众也欣赏够了这等血腥的演出后,小老头终于出面叫停了这场单方面的殴打。那头可怜的德牧被宣告“再起不能”,当胜者正在迎接四面涌来的欢呼与咒骂时,他只能被工作人员像一片破布似的拖出场外,也许会有医护给予他聊胜于无的治疗,又或者,他将落下终身残疾,最济则命丧于此。
黑云也是一头犬,因此他无法理解众人的躁动,这让“人类”看去也和他们这般的“畜生”无异。恰恰相反,此时他的胸口被纯粹的愤怒填满。一想到他即将迎战的对手,此时正高调庆祝自己的胜利,而这场胜利正是由另一名同类的痛苦铺就的,黑云就怎样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战意。他早已将费绩关于“自我保护”的嘱托抛在脑后,连被人贴近了也没注意到,直至“红姐”的指尖一路摩挲到他的耳廓。
糟了!
黑云下意识按住她的手,可女人的手指灵活像蛇的信子,轻而易举地从黑云耳中将监听器卷走了。
与此同时,留在车上的费绩只觉耳边“嗡”一声,剧烈的电流音带来脑皮层上的痛感,耳后他便再也无法联系到黑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