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禾安静的望着窗外翻涌的浪花上,直到眼角余光瞥见一道身影从露台走过,她才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
是个穿浅蓝条纹T恤的少年,袖子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他没刻意做什么动作,只是走在阳光下,利落的短发泛着浅金光泽,侧脸的轮廓被晒得带着点暖调,连笑眼弯起时的弧度,都像揉进了海边的碎光,清爽又耀眼。他似乎在找空位,脚步顿在露台边缘时,目光无意间扫进餐厅,恰好与程清禾的视线撞个正着。
刹那间,少年的表情彻底变了。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眼神瞬间僵住,像是被什么定住般,瞳孔微微收缩,他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程清禾,眉头轻轻蹙起,眼底翻涌着震惊与疑惑,那眼神太过直白,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拼命回想——分明是“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的模样。
程清禾被这突如其来的注视弄得有些怔愣,重新看向少年。少年这才猛地回神,连忙移开视线,却没立刻找座位,反而攥紧了掌心,又悄悄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眼底的震惊还没散去,连脚步都慢了几分。
程清禾收回目光,指尖重新落在温热的杯壁上,心里掠过一丝莫名——方才少年那眼神太过真切,不像是认错人的随意一瞥,倒像是真的与她有过交集。她正想着,服务员端着香煎龙利鱼过来,金黄的鱼皮泛着油光,旁边缀着的芦笋还带着脆嫩的绿意,瞬间将她的注意力拉回食物上。
她用刀叉轻轻切开鱼肉,雪白的肉质裹着鲜美的酱汁,入口满是海的清甜。可没吃几口,就感觉有道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她抬眼望去,正好对上斜前方少年的视线——他手里捏着刀,却没动盘子里的意面,眼神里还带着未散的疑惑,见她望过来,又迅速的低下头。
程清禾没太在意,只当是少年认错了人,继续专注地对付餐盘里的食物。直到她吃完沙拉,拿起纸巾擦嘴时,忽然听见隔壁桌传来“哗啦”一声轻响——少年不小心碰掉了餐叉,弯腰去捡时,帆布包从椅背上滑下来,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她下意识看过去,目光最先锁在一张边缘泛软的拍立得照片上。照片里的场景熟悉得让她心头一紧:满架的白瓷碗碟、悬着的白纱风铃,玻璃门上“素白集”三个字清晰可见——那是她大学兼职了两年的小店,店里只卖白色物品,员工也都穿着统一的白衬衫。而照片中央,站在收银台旁的女孩,穿着那件她再熟悉不过的白衬衫,扎着低马尾的侧脸,分明就是四年前的自己。
少年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慌忙伸手去够照片,指尖刚碰到相纸,又猛地抬头看向她,眼神里的震惊像潮水般涌上来,连声音都带着点发颤:“是你吗?”
程清禾眉头轻轻蹙起,眼底满是疑惑。她重新看向少年,又扫了眼那张落在地上的拍立得——照片里的自己穿着“素白集”的白衬衫,笑容还是大学时的模样,可眼前这个少年,她却没半点印象。
“我?”她下意识开口,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我们认识吗?”
话刚说完,就见少年慌忙捡起照片,指尖捏着相纸的边缘。他把照片递到她能看清的位置,眼神里的震惊还没褪去,多了几分急切:“你看这张照片,是在‘素白集’拍的。那年的夏天,我去买过好几瓶你推荐的香水,我们见过很多次,还有那家云阶餐厅,你晚上会去那里演奏……”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着她的脸,“你像她,又好像不是……。”
程清禾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心里泛起一阵恍惚——,她抬眼看向少年,疑惑更深:“照片的人是我,但……。”程清禾停顿了一下脑海里一片空白:“抱歉,我没有任何印象了。”
少年望着程清禾,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想起在“素白集”初见时,她穿着白衬衫,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浑身都透着暖融融的烟火气。可眼前的她,下颌线比记忆里清晰了许多,眉眼间也多了层疏离的冷清感,像海边被晨雾笼罩的礁石,好看,却带着点生人勿近的距离。
他心里那股“终于找到她”的急切,瞬间被一种说不清的涩意压住。原来人真的会变,时间和距离,把那个在杂货铺里给他推荐香水、会笑着问他“这款雪松调很适合你”的女孩,磨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和眼前这抹清冷的影子。他攥紧了手里的照片,指腹在相纸边缘反复摩挲,心里五味杂陈——是她,又好像不是她了。
少年望着程清禾,眸色沉了沉。他想起最后一次去“素白集”,她正蹲在货架前整理白瓷杯,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发顶,那时她还笑着塞给他一小瓶试香的“屿风”,说“等你从大洋彼岸回来,这味道说不定就成了你的专属记忆”。他们交谈甚欢,女孩还告诉他下个月的12号是自己的钢琴毕业专场音乐会,希望他来观看,他还主动说给她设计节目单,她笑得很清甜并承诺等音乐会结束,就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他。
可现在,她瘦了许多,原本柔和的轮廓变得清冷锋利,眼里把过去的所有交集都隔绝在外。他在美国待了三年,回国工作也有半年了,走遍了曾经熟悉的街角,却从没在“素白集”的旧址、“云阶”的露台见过她的身影。他以为时间会把记忆磨平,却没想过,再次相遇时,被磨得面目全非的,是眼前这个人。
他喉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我叫林屿,四年前,在‘素白集’,你给我推荐过一瓶‘屿风’香水。”
程清禾目光不自觉地在林屿脸上多停了半秒——他的眼型生得很干净,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会落进一点细碎的光;鼻梁走势利落,连下颌线收梢的弧度都透着股恰到好处的清爽,让人没法轻易移开视线。“林屿”两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陌生感里竟掺了丝说不出的晃神。
她迅速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眉峰轻蹙:“‘屿风’我还有点印象,当时卖得不错。”顿了顿,又坦诚道,“只是过去多年了,具体接待过的顾客,我实在记不清了。”
林屿的眼神暗了暗,他早该料到的,对她而言,自己不过是当年众多顾客里的一个,可刚才撞见她那瞬的注视,还是忍不住抱了点期待。那点期待像被海风卷走的纸片,轻飘飘落进海里没了踪影。他张了张嘴,想说“我当时还问你,这款香水能不能放久些”,话到嘴边却换成了轻声一句:“没关系,能再碰到,已经很巧了。”
“那我现在可以添加你的联系方式了吗”。他看着程清禾垂眸搅动咖啡的样子,她的侧脸在暖光里柔和了些,可那层疏离的冷清还在。
“没关系。”他忽然笑了笑,声音里的涩意淡了不少,“其实能再见到你,知道你现在……过得挺好,就够了。”
程清禾抬眼,撞进他温和的目光里。那目光很干净,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你……现在还喜欢‘屿风’吗?”
林屿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被点燃的星火:“喜欢,一直留着最后一点余量,舍不得用。”他顿了顿,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把手机解锁递过去,“要不……我们加个微信?重新认识一下好吗?”
程清禾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的微信二维码在暖光里亮得很显眼。她指尖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拿出自己的手机,扫码的动作算不上快,却也没犹豫太久。
“好了。”她把手机递回去,屏幕上是刚弹出的好友申请界面。
林屿的指尖在“通过”按钮上顿了顿,像是怕这只是场梦。确认通过的瞬间,他感觉心里那块空了多年的地方,终于被填进了一丝真切的暖意。他抬眼看向程清禾,笑意在眼角漾开:“你是定居在这里?”
“不是”程清禾摇了下头:“来旅游的,过几天会回去。”
林屿语气里带着点藏不住的怅然,像是怕惊扰了眼前的平静:“我是来这边出差的,手里的项目一收尾,过几天就得回花城了。”
程清禾抬眼,眼底浮起一丝意外:“这么巧,我也是回花城。”
林屿的眼睛瞬间亮了,方才那点怅然像被风吹散,连声音都轻快了些:“真的?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二十号。”程清禾轻声说。
“我也是二十号!”林屿几乎是立刻接话,话出口才觉察到自己的急切,又放缓了语气,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本来还觉得这趟出差结束得太赶,现在倒觉得……这时间赶得刚好。”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起来,屏幕上“项目组”的备注让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接起电话,声音瞬间切换成利落的工作腔,只听了几句便点头应着“我马上到”。挂了电话,他看着程清禾,眼神里满是不舍,站在原地顿了顿,像是想多留片刻。
“抱歉,项目那边催得紧,得过去处理下。”他抓起桌面上的文件夹,却没立刻转身,又叮嘱了一遍,“你记得看微信,回花城之前要是有空,哪怕只是想随便聊聊,都可以找我。”
程清禾点头应了声“好”,他才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口走,走到玻璃门前还又望了她一眼,确认她没移开目光,才转身快步融进了外面的人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