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春生 第1章 兼职

李念灰头土脸的走在路上，他走得很慢，脚上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地拖着，远远看去像一只跌跌撞撞的孤魂野鬼。

夜幕刚刚降临，天边零零散散挂上了几颗星星，马路牙子的缝隙里长出的野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在风中随着喇叭声一起送到李念面前，那香味太淡了，还没靠近，就被呼啸而过的公交车冲了个干净。

前面的马路墩子上坐着个人，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斜长，头上还立着一小撮不安分的短发，晃晃悠悠的像在跳舞。

李念放在口袋里的双手默默握成拳，边走边用余光从侧面打量那个人的身形。这人背着书包，细胳膊细腿的，看起来应该是个正在抽条的男高中生。李念放松了拳头，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这人却突然出声，“李念，我这里有一份工作，你有没有兴趣？”

在他出声的同时，李念就迅速地转过了身，双手也从口袋中拿了出来，警惕地问，“你是谁？认识我？”

“我是六班的赵轩宇，就在你隔壁班。”这男孩子双手向后撑着石墩，目光直视着他，语气很平和，“至于为什么认识你，有一次考试的时候你坐我前面，我还问你借过橡皮。”

李念皱着眉，借着路灯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他向来不太注意别人的长相，借橡皮这个事情又太小了，此刻在脑子里回想了半天，也没搜索到任何与这张脸相关的记忆，以前好像还有个耳垂上长了耳洞的人坐过他后面，嗯？还是打了耳洞来着？或者是戴着耳环？算了不重要。

这个人似乎没有恶意，李念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

赵轩宇摆了摆手，明明是个男高中生，认真时的表情竟然似乎有几分大人的稳重模样，“这份工作待遇不错，底薪2000，绩效另算，你努努力一个月挣3000不是问题，还不耽误学习。”

3000块对于李念来说是一笔巨款，他一个月的生活费只有300块，去食堂打饭时基本不会考虑肉菜。

学校周围的店也招临时工，但时薪给得很低，普遍在8到10块每个小时，即便每天做满五个小时的兼职，每个月也只能拿到1500。最大的问题，是他还未成年，招工的老板大都不愿惹麻烦，少数敢用的就会借机压工资。

“你需要我做什么？”李念问。

见他动了心，赵轩宇站了起来，笑道，“放心，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是和学习有关的工作。明天下午六点半，1教501，我们再谈细节。”

学习？李念突然觉得这个赵轩宇不靠谱了起来，他的成绩最近一次月考已经跌出了年级200，实在算不上擅长学习。

正事谈完了，赵轩宇自来熟地开始聊天，“你知道这个石墩子被太阳晒的有多烫吗，我才刚坐下你就来了，搞得我不好意思跳起来，烫的我跟火烧屁股似的。”

见他跟个猴子似的龇牙咧嘴，李念忍不住想笑，转念又想这人果然不靠谱，估计是在耍着自己玩。天上怎么会掉馅饼，即便掉了，也不会砸在自己头上。

赵轩宇见他又变回了提不起劲的模样，也不再多谈，“明天不要迟到，过时不候。”说完看了看手表，一阵风似的跑去追对面的32路公交车。

李念看他上了车还在朝自己挥手告别，活力满满的样子很单纯，不像个骗子，再说自己有什么可骗的呢，最坏不过被人骗去挨一顿揍罢了，算不得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刚提起嘴角很快又无力地放了下来。

站在路边等红绿灯的两个小学生正在讨论昨天晚上看的动画片，偶然抬头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他，李念注意到后下意识地拉高衣领低下头，偶然看到路边积水里映出自己的脸，漠然又苍白的神色显得既陌生又可怖。

明明从小在这个城市长大，他却时常有一种被这片土地排斥的感觉，有时甚至觉得空气都在挤压自己，让人呼吸困难。

你不属于这里，空气中仿佛回荡着的声音。

那我又属于哪里呢，他迷茫地想。

第二天上午课间休息时，李念特意绕到六班的走廊，想看看赵轩宇是不是真的在隔壁班。可惜尽管课间只有十分钟，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学生却不在少数，李念的视线扫了一圈，没有发现赵轩宇的人影。

尽管猜到可能是捉弄，李念还是有些失望，他是真的很需要钱。

“来找我吗？”赵轩宇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拍拍李念的肩膀，“我刚上厕所去了。”他一边说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甩了一会儿似乎又嫌麻烦，干脆直接抹在了T恤的下摆上。

赵轩宇的衣服款式和料子都挺普通，他这个不讲究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家里特别有钱。

李念默默观察着，说出早就准备好的借口，“我忘了地址，你昨天说1教五零几来着？”

赵轩宇打量了他一会儿，也不知信了没有，伸手从靠近窗台的课桌上拿了笔和草稿纸，刷刷两下写好地址和时间递给他。

李念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上课铃声叮铃铃响了起来，他只好道了声谢，把纸条折好放进口袋里就走了。

下午的课李念上得心不在焉，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专心听讲，思绪却总是集中不了多久就开始游离，一会儿担心奶奶的病，一会儿又想着所剩无几的存款。

他有心想和班上的同学打听一下赵轩宇这个人，却不知道该找谁开口。生活的压力让他自顾不暇，根本分不出心来关注别人，因此开学这么久在班上一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甚至都认不全班上的同学。

意识到这一点后，李念忽然觉得自己在不断缩小，变得面目模糊起来，身体像是失去了重量，明明坐在椅子上，却好像感受不到地心引力，仿佛漂浮在空中，随着空气晃晃悠悠。

同学们的目光在投向他的同时就穿过了他，好像他是一个隐形人，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他。

李念紧紧攥着手里的笔，闭上了眼睛。

下午的课一直上到了六点钟，一下课李念就迫不及待地收拾书包出了教室，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出了教室他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只能在操场上一圈又一圈地绕着走消磨时间，好不容易挨到六点半，501教室里赵轩宇已经在等他了。

这是一间被当做杂物房的教室，在教学楼的拐角处，教室的采光不好，但收拾的还算整洁。

李念在赵轩宇的对面坐下，“现在可以说了吗？”他发现赵轩宇带了个平板，就放在桌上。

赵轩宇笑了一下，打开桌上的平板，“李念，你入学的时候成绩排在年级第48名，前三次月考一直比较稳定，后面开始逐渐下滑，最近一次的月考总成绩排名是第209名。”他把平板往李念的方向推了一下，屏幕上显示着李念排名和总分的变化趋势图，山体滑坡一般的曲线。

李念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轩宇伸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这个是你的理科成绩数据，数学应该是你最擅长的，”他的手指依次停留在几个点上，“这几次测试的题是老张出的，难度系数比较高，你都考了单科第一。后面几次题比较容易，你反而考的不好，我猜是你没有认真去答题。老张也教我们班数学，我跟他打听过你，他觉得你有天分，还过你要不要参加数学竞赛，但是你拒绝他了。”

沉默了好一阵后，李念才开口道，“数学竞赛不适合我。”

“你说的对，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做，问题要一个一个的解决。”赵轩宇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李念心生警惕，如果说收集成绩和侧面向老师打听勉强算是收集公开信息，现在这句话似乎大有深意，这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了解自己，他的语气冷了下来，“你跟踪我？”

“谁有空跟踪你？”赵轩宇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兄弟，你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隐藏不了的吗，爱情、咳嗽和贫穷。尤其对我这种穷过的人来说，一眼就能看出来。”

李念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这人虽说看上去不是大富大贵，但腕上的手表和用的平板看起来都不是便宜货，衣服和鞋子是不是名牌不知道，但看起来挺新，总的来说也不像是个缺钱的人。

“这都是我自己挣的钱买的。”赵轩宇做作地抬高了下巴，想当初他也有过窘迫的日子，倒不是吃不起饭，而是家里把零花钱控制的特别严，他又特别爱吃零食，有时宁可不吃饭，也要吃零食，所以每到月末总是难免饿几顿。

但如今，那些都过去了，只是时不时拿出来忆苦思甜的素材。在如今人均月生活费只有1000的高中生里，赵轩宇每月4000的收入可以说基本实现了财富自由，他现在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半年不到就胖了十五斤，之前的裤子都穿不上了，真是甜蜜的烦恼。

李念大吃一惊，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人多半在从事非法活动，“你干了什么能挣这么多钱？”

“做生意啊，”赵轩宇露出神秘的微笑，“中学生的钱是最好挣的，只要你能发现商机看到需求。不要把自己当做一个消费者，试试站在市场的角度，想想怎么做一个供给者。你还是个高中生，转不过来弯也是正常的事情。”

这话说的，好像你不是个高中生一样，李念皱着眉腹诽。

“好了，我这些至理名言，你可以回去仔细想想，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工作。”赵轩宇按亮已经熄屏的平板，“你有没有算过我们平均每个星期要写几张数学试卷？”

他们所在的学校二中是市里第一梯队的重点高中，学生之间竞争压力很大，教研组不仅订购市面上比较好的习题册，老师们还经常自己出试卷。

“一般两张左右，大概隔两天发一张。”李念答道。

“平均是2.25张，”赵轩宇给了一个精确的数值，又问，“你做完一张数学试卷需要多久？”

“大概40分钟吧，我没有刻意去计时过。”李念喜欢数学，做数学题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甚至算得上是放松，而且他喜欢从大题开始做。

赵轩宇给了他一个羡慕嫉妒恨的眼神，“那你知道一个普通人，比如说我，年级排名300的同学，做完一张数学卷子需要多久吗？”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比了个耶，“2个小时，2个小时才能做完一套试卷。”

话到这里，李念大概明白他想说什么了，“你想让我把答案做出来，然后给其他同学抄？”

赵轩宇却摇了摇头，“如果只是这样，那你的作用一个手机APP就能代替，客户又凭什么要用你呢？做题的根本目的是为了掌握知识点进而提升成绩，大家反感的并不是做题，而是做没有用的题。数学组的老师们虽然说都算尽责，但毕竟水平有参差，试卷上面出的题也是良莠不齐，老师们彼此之间互为同事，顾及面子总是很难明说什么。”他评价起老师来也并不因自己学生的身份而避讳，说得非常直接。

李念自然也知道赵轩宇指的是哪几位老师。

赵轩宇话锋一转，“但你不必有这个顾忌，而且你有分辨的能力，你可以把有用的题筛选出来，并且讲透相关的知识点，这就是你的价值。在打响你的知名度之后，我们会向客户进行推荐，开展一对一个性化辅导业务。如果你能在三个月以内提升你的其他理科成绩，做到年级前5%，那么你就有机会接下其他理科科目的工作。”

“筛选的问题倒是不大，但是我没有给别人讲过题。”李念有些犹豫。

赵轩宇双手交叠靠着椅背，显得很轻松，“那就学着去讲，你肯定听过费曼学习法，这不正是很好地应用吗？不必担心自己做不好，想想英语老师最常说的那句话。”

李念回想起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点人说口语的情景，她总爱说什么来着，哦，对了，Don t be shy，just give it a try，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说的是Practice makes perf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