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驱车回别墅的途中,我和秋似酒都没说话,开了约摸一分钟,他突然说:“我是认真的。”
我情绪不高,正对着窗外吹风,信口道:“什么?”
“公开,”他顿了顿,“今天。”
我转头看他,他似乎有些紧张,背微微挺直。
为什么他会觉得我没当真,我之前开心得还不够明显吗?不过我确实无所谓公不公开。
我笑笑道:“我没觉得阿酒你不是认真的呀,等到家了,我们就拍一张合照发出去好不好?”
他放松身体,笑意温柔地看了我一眼,道了声“嗯。”
我继续看着窗外吹着风,看着看着,发现后视镜里,有一辆车在跟踪我们。不是我这边的,那就是来杀九的职业杀手。看来还是有胆子够大的,不知道来了几个人,够不够秋似酒杀。
我没去看秋似酒的反应,以他的强化能力,肯定比我发现得更早,也会有应对之法。
果然,过了前面的红绿灯后,原本应该直行的车却左转进了另一条大道。几分钟后拐进了一条狭窄的水泥路,这里是一片老居民区,有着纵横交错的小巷子,户外监控摄像头很少。若我没猜错,秋似酒是要在这里解决对方。
他将车停在路边,沉声对我说:“阿烬,下车。”
我依言下车,左右望了望,困惑道:“阿酒,为什么到这里来呀?你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他表情略凝重:“先别说话,跟我走。”
“喔……”
他拉着我快步在巷子里左穿右穿,几分钟后,在一条死巷口停下,我撑着膝盖喘气。
“阿酒?”
他望死巷里张望了几下,巷壁镶着几个空调外机,靠里面的地方堆着杂七杂八的废品。
他抚摸着我的背帮我顺气,说:“有人在跟踪我们。”
“啊?!”我紧张地往后面看了看,问:“我们甩掉他了吗?”
“甩掉了。”
“那我们回去吧?”我迫不及待道。
他摇头说:
“不行,我带着你,不解决跟踪的人,他们会认为我怕了,以后来的人只会更多。”
我傻傻地问:“解决?交给警察吗?”
他没回答,让我躲在一堆废弃电器后面,轻抚我的脸,软语温言:
“阿烬,他们的目标是我。这里很安全,你就在这里等我好吗?我很快就回来找你。”
我忐忑道:“他们为什么要跟踪你呀?”
“阿烬,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那、那你会有危险吗?”
他对我宽慰地笑:“放心,我会没事的,你千万别出去,在这等我,嗯?”
我用力点头,带着哭腔说:
“阿酒,我、我不出去,就在这里等你,你小心一点。”
“嗯,”他轻声说:“别哭。”
“我、我不哭。“我拼命忍住眼泪。
他吻了吻我的唇角,起身向外走,脚步由近及远,直至听不见。
我蹲着等了几分钟,随后用虹膜解锁手表的情报模式,点开九的定位,小红点隔个几个小巷子不停地短距离移动着,显然已经交上手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我蹲得腿都有点麻了,小红点迟迟不往我这边赶,看来对面准备得很充分,如果能干掉九……我想到这个可能,心陡地一窒……不行,还是由我亲自了结他……
2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声均匀有力且两步的间隔比常人略长,是个又高又壮的练家子,一伙的杀手?
我关掉手表,紧靠着墙,屏住呼吸。脚步声渐渐地压了过来,随着一个沉闷挫地的顿步,我眼前的光被遮住,男人侧身停在我面前,扭头俯视我,脸上狞着笑,逆光更添了三分凶性。
“让老子好找啊,陆冬烬。”
果真是一伙的杀手,顿时我心中恼火又……庆幸。
恼火的是,秋似酒自己说很快就回来找我,杀手都找过来了,他却没影。若不是确定他对我的心意是真的,我都要疑心他是故意放人来试探我的。
而庆幸的是……秋似酒不会有事,这一帮人奈何不了他,才会来抓我去威胁他。
我惊慌失措地缩着身体,抖着嗓子说:
“你、你、你想、想干什么?!”
眼下我有两个选择,一是杀了这个杀手,把他尸体藏起来假转我没有被找到。但不可取,秋似酒说过要解决跟踪的人,一旦发现尸体,很有可能会怀疑我。
那就只能是第二个选择,继续演好陆冬烬。
陆冬烬没办法从杀手手里逃走,而一出去这个死巷,不管是什么情况,都不在我的控制之内。所以必须拖住这个杀手,让秋似酒赶过来“救”我。
高壮杀手一把攥住我胸口的衣服将我提起来,龇出一口獠白的牙:
“你男朋友让老子带你去见他!”
“你、你骗人!放、放开我……”
我用尽“全力”掰男人的手,无济于事,被他轻而易举地按在墙上,他另一只手钳住我的下颚掰来掰去的看,“啧啧”了一声:
“这九找个男的,都找个这么漂亮的!”
我急忙撇清:“你、你抓错人了!我、我不认识九!”
男人嗤笑一声:“秋似酒你不认识?”
“不、不认识!”我虽然害怕但还是硬撑。
“他认识你就成了!不然老子就一枪崩了你!”
男人懒得和我废话,拽着我往巷子外走。
我极力抵抗,鞋底将水泥地搓起一片浑浊的尘烟,哆哆嗦嗦地说:
“我、我和秋似酒、昨、昨晚才认识……根本、根本威胁不了他……”
男人停步,复把我按在墙上,玩味地“嗬”了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消音手枪,拍着我的脸:
“挺聪明啊!昨晚他碰你了吗?”
我怯怯地摇头。
“你看他都舍不得碰你,怎么会不管你的死活?”
……说的还挺有道理。
他把枪在我眼前晃了晃,恐吓道:
“看到这玩意儿了嘛?等会儿你乖乖配合我,只要他死了,你就能活,听明白了吗!”
我不住地摇头,眼泪淌了下来。
他不耐烦地吼道:“你哭也没用!老子不吃你这套!”
我吓得噤声。
见他又要将我拖出巷子,我暗道要使点手段了。
归功于我的演技,这个杀手对我的警惕性不高,全身上下显露的弱点不少。我选了一个最方便施行的——用膝盖狠顶上男人的“下方”。
依照一个胆小的普通男性在惊惧之下的大致力度,我用了三成力,让他吃痛退下,又不至于让他痛到失去理智对我开枪。
我趁机踉跄地往外跑,“不慎”脚下一崴,摔倒在地,但仍是拼命地往前爬。
身后响起破空声,一把匕首擦过我的耳廓,削掉我几缕头发,铮”地一声嵌入水泥地,刀柄震动不休。
“行啊!小东西!”
我僵硬地翻过身,看到男人满脸怒火地朝我走来,我颤颤地后挪,余光撇到旁边有些散落的废弃品,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丢了几个就往外跑,其中一个恰好把男人手中的枪砸落到一堆废品后面。
但还没跑几步就被男人抓住后颈,拖着我往巷内走。
“嘭”一声,我被男人摔到墙上,后背一阵剧痛,我心中骂道,该死!秋似酒是废物吗,还不来!
“你再给老子跑个试试!”
男人掐住我的喉咙,粗糙大手拍着我的脸,嘭嘭作响,又痛又麻,我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羞辱,咬着牙,杀心渐起。
秋似酒啊秋似酒,你再不来,我今天连你一块杀了。
他抬手将匕首泄愤似的刺入我耳边的墙上,砖灰扑进我的眼,让我簌簌掉泪。
男人转身去捡枪,再面向我时,我耳边突然听到一阵极轻的破肉声,一小截刀身从他的喉间破出,我定睛一看,竟是我的蝉刃,九居然还留着……
他“呃”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脖子,然后砰然倒地,烟尘四起。
而后,秋似酒被光推了进来,刹那烟消云散,重见金日。
很好,秋似酒,今天你不用死了。
我哭着唤他:“阿酒呜呜……”
“阿烬,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他喘息着,大步走向我,我将他从头看到脚,小小地松了口气,只是衣服脏乱了点,并没有受伤。
杀手瞪大眼睛在地上抽搐,暗红的血液缓慢而坚定地流着。秋似酒捡起他掉落的消音手枪,毫不犹豫地对他开了三枪,一枪头,两枪心脏。
“啊!”
我吓得捂住眼睛,身体发软,顺着墙滑了下去。秋似酒走过来将我扶着站起来,抱住我,安抚地摸着我的头发,轻声说:
“没事了,没事了……”
我身体发着抖:“死、死了吗?”
“嗯。”
我哽咽:“你、你杀人了,警察是不是要抓你?”
“不会的,我杀的是本就是该死的人。”
他轻柔地擦掉我的眼泪,说:“阿烬,我们先出去,嗯?”
我点头不迭。
他搂着我走出死巷,我心神恍惚,急切地催促秋似酒:
“阿酒,我、我们快回去好不好?“
“阿烬,深呼吸。”
他握着我的双肩,沉稳的蓝眼看着我时,像给我打了一针镇定剂。
于是,我听他的话做了个深呼吸。
他见我平静下来,接着说:“阿烬,我现在联系人处理杀手尸体,等等我好吗?”
“嗯……”
秋似酒走到一旁打电话,我百无聊赖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多宝湾小区……四男三女……今天……”
他和电话那头的人交流了五六分钟,低着声,听不真切。我知道他联系的是谁,像他这样的专业杀手,一般都会有常合作的黑市清理师。
秋似酒收起手机,朝我走来,在我面前站定,他伸出手,轻声说:
“阿烬,我们回家。”
3
回别墅的路上,我不愿搭理秋似酒,他察言观色,也只是静静地开车。
一回到别墅,我直奔卫生间,有意将门反锁。对着镜子查看伤势,左脸红胀,后背右边肩胛骨处有一块淤青。
虽然只是些轻伤,不日便会恢复,但我一想到这伤是由我自己纵容而成,伤处陡然发寒,似乎冻成了一块块血冰,在灼灼光下愤怒地疼、不甘地疼……释怀地疼。
如同我的名字,冬烬一般的疼。
释怀什么?伤我的杀手死了,可秋似酒还活着,那他为什么还活着呢?
我脸色阴沉,问镜子里带伤的人:
你为什么那天晚上不杀了他?为什么要待在他身边,宁愿扮弱,宁愿受伤?
为什么不舍得杀他?他那张脸你就这么喜欢吗?
我冷笑:镜,你不会爱上他了吧?
镜子里的是我吗?为什么我从他的眼里看见了恍然?
错觉!是错觉!
我只得闭上眼睛细细想,从看到九的照片到现在,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过了许久,我睁眼,对着镜子自嘲一笑,分明是哪里都错,但错便错了……也只是错这几天而已!
或是因为我待在卫生间的时间太长,秋似酒过来敲门,声音沉似一坛酒:
“阿烬?我可以进来吗?”
我懒得答他。
他转动门把手,发现打不开,又说:“阿烬,你的伤需要敷药,把门打开好吗?”
我对着镜子装哑巴,门外也没了声音。
我呼出一口气,酝酿眼泪。
红胀的左脸像反盖了一片玫瑰花瓣,眼泪划过,便有了一条折痕,然后,折痕愈深,愈多……愈疼。
这种疼在秋似酒开锁进来时似已入了颧骨。眼泪划得太深,以致水滴石穿,冰消瓦解。
疼得声音发颤:“阿酒,好疼……”
“对不起,阿烬,我不该让你受伤……”
他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按去我的眼泪,眉头紧皱,像系牢了一根绸带,眼睛是掉在带尾的两个蓝铃铛,自责和怜惜凝成两枚铃舌,切切地响。
“阿烬,别哭,我们去敷药好不好?“
他托着我的后颈,用脸轻蹭着我完好的右脸,我的眼泪便落到他的眼下,似一串铃哭。
我依赖地勾住他的腰,唇角昵着唇角,我吸了吸鼻子,小声说:
“……不要让我哭了。”
他哑声道:
“好,我永远不会再让阿烬哭。”
窗没关,我和他依偎着,风来了又走,赧成今日的第一片晚霞。而湖,在**裸地蓝。
4
坐在沙发上,秋似酒给我脸上抹药,还是郑氏的药膏,可活血化淤的“愈雪膏”。
纵然他动作很轻,药膏起效很快,还是无法掩去火辣辣的疼,我忍着,忍出了两汪泪。
“不许哭。”
他抽出一张纸巾按在我眼上。
我扁了扁嘴,忧心忡忡:“阿酒,我不会毁容吧?”
“别胡说……”他撕开一片医用敷贴贴在我脸上,“阿烬,放心,药膏效果很好,过两天就会消肿,嗯?“
我点头,摸了摸脸上的敷贴,又生出担心:
“这样会不会很丑?”
他轻笑,向我凑过身,我以为他要亲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他却亲上我的左眼,小小的唇珠像毛笔尖,饱蘸的墨是爱。
他说:“阿烬是个漂亮的孩子。”
我闻言,没忍住笑,手忙脚乱撑开他的胸膛,扭头逃避。他顺势将我转了个身,温声道:
“让我看看后背的伤。”
后背……我停了笑,眯了眯眼,我的背部中下方有一颗痣,一颗殷红、形状似弯月的痣。这颗痣太独特,甚至可以成为识别我身份的标志。
它不是良性痣,切除会有癌变的风险,我只能留着。这颗痣不能让秋似酒看到。
他的手按上来时,我轻叫一声,躲了躲。他的掌心之下是我的肩胛骨,再之下是我的心脏。
常年执行危险任务让我对能威胁到我的行为很敏感。现在以毫无防备的后背示人,浓烈的警惕感让我的心跳加快,我极力压制身体自发的反应,不停暗示自己很安全,让自己放松。
呼吸靠近,有意无意地吹过我的耳垂,秋似酒的声音和他的掌心一样,微微湿润:
“阿烬,衣服再往下一点。”
我抑制喉间的喘息,抖了抖睫毛,不高兴地照做:“你别欺负我。”
他在惬意地笑:“嗯,不欺负。”
他手指沾了药膏,画着圈揉着,不算疼,像小鸟轻啄。
唔,见我的金色小鸟。
抹完了药,他的手指也没有离开,顺着脊沟上下流动。我正想开口说有点痒,他突然说:
“阿烬,漂亮孩子的背也很漂亮。”
嗓音裹风卷浪,下一刻酽雨似的吻重重落了下来,带着食肉动物的标记本能。被狩猎的危机感骤然涌上眉头,我下意识往前躲,被他箍住了腰。
“不许躲。”
话音强势,紧接着,手更强势地挑开扣子,浪冲击潮间带似的力度,吞食着我的胸膛。
我以为我会动怒,或者夺回主导。可我即使被危机感激得眼眶沸沸,也只是握住他的手,弓着身体,情动不已。
呵……我又开始自我纵容,情愿把一具毫无威胁的躯体奉给他。
我用力咬了咬舌,疼痛让我清醒,我是陆冬烬,可我也是镜。镜的背上有一颗不能被发现的痣,有一个必须执行的任务。
我放开他的手,唇边溢出几个字:
“别……碰我……”
他的吻僵住,离了我的背,沉默许久,他抽出手,替我拉上衣服,音色发暗:
“……阿烬,对不起。”
我闭了闭眼,调整好情绪,转过身看他,后撑着手,挑了挑眉:
“给我扣上。”
他叹了一口气,低眉顺眼,一颗一颗地往上扣,扣到最后一颗时,我叫他:
“秋似酒。”
他抬头与我四眼相对,我歪了歪头,刻意变冷的声音让他瞳孔紧缩:
“你是不是忘了,你当着我的面杀了一个人?”
黄昏开始慢慢流进了落地窗,像慢慢倾倒的酒液,他一点一点地把自己这坛酒倒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