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的短篇小说整理 第6章 小满和静渠

枯藤老树，残阳如血，褐绿色的戎装倒在被染红的河的堤岸，数只鸦雀围着尸身热烈地叫着，未干的血渗入了土中和水中，使这赤红的河岸的颜色更深沉了。

柳静渠从梦里醒来，发觉现下还是未时，离傍晚还早得很。小满敲了门进来，说是有寄给她的信。而今会寄信给她的人寥寥无几，只是那几位罢了。柳静渠不愿拆信。她将信件随手丢在桌上，拿起女学的课本备起明日要讲的课。不觉间已到了申时，柳静渠已在这桌前坐了半晌。天色已晚，小满替她收起写好的讲义和书本。那封被书和纸挡住的信就这么显露了出来，杵在了桌上。

“小姐，您若是不愿拆信，我给您拆了、念给您听便是。”小满说。

柳静渠没有发言。小满拆开信，念道，“中秋之节将至，静渠你最爱咸肉馅的月饼，我本想给你送些去，奈何没能在城中寻到，只能送你这对耳环。我知晓你对首饰之类俗物并无兴趣，只是我甚是笨拙，没寻到更合你心意的礼物，甚至连对满月的耳环都没寻到，只能送你一对月牙。望你不要怪罪于我。中秋之后天将转凉，切莫忘了增添衣物。儒，七月二十五。”

随信的耳环已经不见了，不知是被谁贪了去。寄信的人也已不在了。小满把信搁在了桌上。脱离了信封的信纸软弱地贴在了桌面上。

“静渠，城东的李翁送来两瓮陈酒，来与我喝两盏吧。“ 柳静渠苦笑了一番，摇了摇头。“明日尚有课要讲，哪能饮酒，若是醉了，岂不是闹了笑话。“

柳静渠走到饭厅，舅舅今日也没回来。这满桌的饭菜都是小满做的，若是只吃两口，又是负了她的心意。可胃里似乎有东西堵着，让她难以下咽。

小满把酒瓮搬了过来，倒了两杯，推给她一杯。 “小满，我喝不下。“

“小姐，我方才倒酒时不小心折了手，却又馋得很，怕拿不稳酒杯，小姐能喂我喝吗？”

柳静渠不知小满这是闹得哪出，便也暂先依她。她拿起酒杯，举在高处。小满微微仰头，柳静渠将杯口对准她的唇间。小满张开嘴，把舌抵在杯口。柳静渠将酒杯倾斜，酒液顺着小满的喉咙流入了胸中。

柳静渠发觉自己不小心倒了太多，连忙把酒杯回正。小满咽下酒液，捂着嘴急促地咳了几声，脸上因缺氧而变得发红。

“小满，没事吧？”

“小姐，我这般胡闹，您会因此厌弃我吗？”

“傻小满，我怎会因此就厌弃你？”

“小姐，老爷也是。”小满低声说，“老爷像小姐一样，不管我怎样胡闹，怎样不合时宜地发疯，都没有因此而厌烦我。老爷最希望的，是小姐您能好好活着，希望小姐您能多笑笑。千万不要在我不在了的时候折腾自己。小满也是这么希望的。”

小满握住了柳静渠的手臂，握住了那些陈年的伤口，说，“小姐，小满宁愿难受的是自己。”

“傻小满。”柳静渠抽开了手臂，把手放在了小满的背上，轻轻拍着，眼神却渐渐暗了下去。

“小姐，您还喜欢江老爷吗？”

柳静渠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这又是唱得哪出？

“年少时曾喜欢得很。”柳静渠放下了抚在小满身上的手。

“那，杜老爷呢？”小满小心翼翼地问道。

“行儒对我那般好，外人皆道我们是恩爱夫妻，可谁知却只是行儒单单爱我，我却从未能回应他半分。”柳静渠苦笑道。

小满听完沉默了，待许久后，才小声说，“那，顾老爷呢？”

柳静渠心下一惊，自己怎会喜欢上自己的表舅？他对自己可是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但细细想来，自己追随着舅舅去往天津卫，又回到建康，不是像极了痴情的女子？舅舅并不需要自己跟着他，只是她单单想依赖着舅舅罢了。

柳静渠混乱极了，一方面觉得自己不会对舅舅有男女之情，一方面却没法解释自己的行动。小满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说，“小姐对于小满，是主子。可小满却对主子，超过了平常奴才的敬慕。小满知道自己和主子之间不会产生男女之情，也不存在亲情，更不是江湖知己一般的友情。那小满这份敬慕，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呢？小满想不明白。“

柳静渠沉思良久，回握住了小满的手，说，“或许这世间的感情本就不像常人说的那般简单。或许我就是因为没想明白这些，才错过了行儒。小满，不要再把自己当下人了，他们一个个都走了，现在我身边只有你和舅舅了，我……”

柳静渠听到了外面门开了的声音，是舅舅回来了，她松开了小满的手，把酒盏和酒瓮都挪到了隐蔽处。小满怕打双颊，试图让脸上的红晕消得更快些。柳静渠见状只好赶紧拉着小满离开了饭厅，装作已吃完饭了的模样。

小满和柳静渠躲回了卧房里，两人面面相觑。

“我去打水。”小满率先逃出了卧房。柳静渠无奈地倒在床上，趁着小满没回来时，拿被褥捂住了双脸。

小满却没去打水，她靠在卧房门外，心想，自己对主子的感情并没有那么复杂，也许，只是单纯的思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