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会做光怪陆离的梦,有时梦到冷清又美丽的山林,有时梦到部落某处,有时梦到从未去过甚至从未听说过的地方。那些地方有繁华的城市、熙熙攘攘的人群、高大壮观的建筑、琳琅满目我看不出用途的商品、颜色鲜艳又奇特的美食……
我小时身体不好,母亲说是因此我才会做这些奇怪的梦。但随着我长大了一些,身体也健康了许多,这些梦却并没有减少。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我只好瞒着她。好在这些梦也从未真正危害过我。
在我们这边的部落,小孩子到九岁时要接受当地巫力最强的巫师的指引,觉醒体内的巫力。母亲准备了很久,准备了许多礼品和钱,在我九岁生日的时候,带我去拜访我们部落的巫婆。
我们清晨便到了巫婆家门口,但直到傍晚才被允许见到巫婆。掀开华丽而沉重的帘幕,巫婆就坐在高大而黑暗的篷屋深处。
母亲把礼品放在巫婆脚下,带我跪拜巫婆。
“你这个孩子,走近点给我看看。”
我站起来,走到巫婆旁边。我紧张又期待,我会觉醒什么样的巫力呢。
巫婆眯着的眼缓缓睁开了一会,就又闭上了。
“你这个孩子,什么天赋也没有。”巫婆眯着眼睛说道。
“怎么会?”母亲首先开口请求道,“求求您了,拜托您再仔细看看,我家孩子还有什么隐藏的天赋。”
我愣住了,我没有天赋吗,我没有任何,过人之处吗?
“没有。”巫婆冷漠地说。
“我是有天赋的。”我不甘心地说道,“我肯定是有巫力天赋的。”我的眼泪渐渐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你是巫婆还是我是巫婆?”巫婆讥笑道,“你若是能感应到巫力,还用来问我?”。
她站起身,做了几个使用巫力的手势。“无天无地,无星无月,无光无影,无声无息,这就是你的体内的场景,你没有任何巫力的天赋。”
我和母亲落魄地离开了,那些精心准备的食物、母亲编织了许多个夜晚的手工制品、我们去年一整年挣的钱,都留在了巫婆那里。
“没关系。”母亲安慰我说,“兰即使不会巫力,只要平平安安地长大,妈妈就心满意足了。”
“兰能健健康康地活着,就是妈妈最大的幸福。”母亲说,“不要担心,兰不是也喜欢动手编织吗?等你长大了,妈妈就让你做和妈妈一样的工作。这项工作即使没有巫力也能做,无非就是心细手快罢了。”
“其实巫力也不过如此,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也只是对我们所做工作的小小增益而已。不过是眼神更好一些、力气更大一些、手更灵巧一些、跑得更快一些罢了。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做和自己巫力相关的工作。”
母亲擦了擦我眼旁的眼泪。“不要再哭了,兰能做个普通人,安安全全地长大,妈妈最大的心愿就已经完成了。”
“妈妈用心做了那么久的东西都便宜给那个老太婆了。”我呜呜地说道。
母亲笑了,摸了摸我的头。“傻孩子。”
后来我完成了妈妈的心愿,完完整整地长大了。但妈妈却没有履行她的约定,没能让我继续她的工作。因为她在我十三岁的时候,由于意外去世了。
我从小就没见过父亲。在妈妈死后,我被交给了部落首领,和部落里其他的孤儿一起抚养。
首领是个威厉而苛刻的人。他不会白白抚养我们这些孤儿,我们要为我们的食物付出劳动,长大后还要卖身给他,一辈子做他的仆从。
我在孤儿里,被认为是最弱的那个,因为我被巫婆鉴定为毫无巫力。但我做的工作却一点也不比别人少,一点也不比别人差。无论是砍柴、做饭、洗衣、扫地,还是采集、狩猎、解剖、制皮,我都能做得比别人好。但即使这样,我还是被认为是最弱的。
那什么才是强大呢?巫婆和首领都是被认为强大的人,他们都是很傲慢的人。傲慢就是强大吗?还是只要巫力够强就是强大?
我想不明白,强大的人就是这样的吗?夜里,我砍完最后一根柴,疲惫地倒在床榻上。那天临睡前,我许了一个愿望,我想见到世上最强的人。
睡着之后,我梦到一颗巨大的花树,阳光和煦,微风吹拂,几朵花悠悠地飘落。树下站着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女人,身量和我的母亲相似,长相也和我的母亲有几分相同,使我恍惚间还以为又见到了母亲。
她捉住一朵飘落的花,走到我身边,托起我的手,把花放在了我的手心里。
我想起睡前许的愿望,迟疑地说,“你是,世上最强大的人吗?”
“如果只论巫术的话,我是最强的人。”她静静地说。
她身上没有任何傲慢的气息,也不威严,也不冷漠,看不出什么强大的气息。
她轻笑了一声,似是看出了我内心的疑惑。
“这颗树,是我的巫力变化出来的。”她弹指,花树顷刻间消失不见。我们正站在海边,太阳还未升起,天空是一片浅蓝,水天相接的地方是一道红霞。
“我若想做,连这太阳升起的速度都能控制。”她说,“但明日有一场大战,我没法表现给你看了。”
红霞的光越来越强,在她的脸上染上静谧的红色。太阳快要升起了。
我迟疑了一会,说,“我相信你。”
她摸了摸我的头,说,“谢谢你的相信。”
“时间不多了,明日那场大战结束后,我便要死了。我有一些想对你说的话,我会把它留在我的墓里,希望你能找到它。”
“你要死了吗?”我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说,“请现在把那些话告诉我吧。”
她摇了摇头。“那些话只能由明日的我告诉你。”
“若是想知道话里的内容,就去找到我的墓吧。”她做了个俏皮的表情,浅浅地笑了一下。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太阳渐渐冲破了云霞,把金色的光芒投射到沙滩上。
“再见了,你那边也该天亮了,你也该醒了。“
”后会有期。”她说。
当我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屋外有人在喊我去做饭。昨夜睡前没有关窗,春日的冷风悠悠地吹了进来,让我打了个寒颤,同时带来的还有花香。
我转头看向窗外,窗外的树在昨夜开花了。我摊开手,手心里是一片红色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