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复相逢 第9章 妾身愿以命换我儿周全！

朔风裹挟碎雪呼啸而过，檐角铜铃叮咚乱响，与远处更鼓在死寂的庭院里交织回荡。满地残羹冷酒覆着薄霜，倾倒的宫灯散发幽光，将狼藉的宴席染上一层诡异昏黄。

崔志鸿裹着寒气大步踏入庭院，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府尹微躬着身紧跟其后，乌纱帽翅被风吹得晃动。

二人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庭中那具覆着白布的尸体。

“崔县主，请节哀。”上官明泉踩着残羹快步上前，蟒纹补服上的酒渍在灯笼下泛着湿痕，腰间玉佩随着急促的步伐撞出细碎声响，“小少爷身边的书童小十还有口气，已派人全力抢救。”

崔志鸿下颌线绷得铁青，喉结重重滚动：“我定要查出真凶！”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远处传来压抑的啜泣，不知是哪家女眷受不住惊吓，被人匆匆带离。

府尹躬身行礼时，官靴碾过石阶上半凝的血渍：“下官特带仵作前来勘验，不知现在可否方便？”

上官明泉神色骤凛，玄色蟒袍下摆被风掀起。他单臂横展，掌心斜向尸体方向，玉带扣随着动作轻晃，沉声道：“事态紧急，不必多礼，请便。”

当草席被掀开的刹那，血腥气混着风雪扑向众人。

崔志鸿偏过头，不再看去，面上有些难过。

怎么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贺永莲怀中晕倒的女童面色惨白如纸，发间银铃随着晃动轻响。他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郡主，舍妹素来见不得血腥，恳请允准先行安置。”

廊下铜灯摇晃，将他身后紧闭的朱门阴影拉长，此刻整座府邸已被衙役层层围住。

上官云蘅垂眸望向立在阶下的陈世才，月光映得他腰间玉佩泛着冷光：“你也想同去？”

那人身着玄色劲装，双臂交叠抱于胸前，唯有下颌微动算是回应。

“路上不太平，有个照应也好。”上官云蘅轻挥广袖，腕间金钏撞出清响，“去吧。”

话音未落，陈世才已如离弦之箭掠至贺永莲身侧，二人踏着满地残雪，转瞬消失在垂花门外。

叶卿末望着空荡荡的回廊，锦袍下摆扫过青砖上干涸的血迹：“待仵作定论，便着人送其余宾客回府。”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护甲，目光扫过远处正在忙碌的衙役。

上官云蘅解下玄狐裘披在廊柱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叩了叩腰间玉佩：“阿姐也见不得血腥味，不如先去暖阁小憩？”

“不必。”叶卿末转身望向停尸处，寒风吹得素白帷幔猎猎作响，“我倒要看看，是何人敢在我的宴席兴风作浪。”

不一会，胡笙然误打误撞还真救活了小十，只是伤口太深，也只能让他说几句遗言。

胡笙然向各位大人行礼后，来到叶卿末的面前说道：“小十说，那位身着黑衣，瞧着身形矮瘦，腰上有他刺过的伤。”

崔志鸿余光瞥见廊下蜷着个佝偻身影，那身形竟与记忆中某个轮廓莫名重合。他大步上前，玄色皂靴踏得青砖作响，猛地攥住对方小臂：“是你？！你一直跪在这儿，本官竟还没瞧出来！”

檐角铜铃骤响，崔志鸿腰间蹀躞带随转身动作铿锵有声。

小春娘膝头深深陷进青石板的沟壑，苍白指尖蜷着粗布裙摆，泪珠子顺着皱纹簌簌滚落：“县主大人，奴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身形已被一股巧力带得踉跄，叶卿末广袖如流云裹住她颤抖的手腕，将人牢牢护在身后。

“崔大人失子之痛，满府皆知。”叶卿末指尖摩挲着腰间玉珏，声音却冷如霜刃，“崔大人丧亲之痛，本郡主感同身受。但冤有头债有主，为何要拿弱质女流撒气？”

崔志鸿袍袖翻飞，腰间蹀躞金玉相撞发出清响，眼底猩红未褪却生生压下怒意：“平乐郡主，此案不必再查。”

他余光瞥见垂花门外晃动的上官家玄色衣摆，袖中紧握的拳又松了松。

叶卿末黛眉微蹙，鎏金护甲轻叩腰间玉牌发出泠泠声响：“不必再查？什么意思？”

叶卿末瞧过他方才的悲痛之情，不似作假，怎么就突然不查了？

崔志鸿玄色袖袍猛地扬起，苍玉扳指直指蜷缩在地的身影，声如裂帛：“真凶就在眼前！”廊下灯笼被风摇晃，将他狰狞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这下贱胚子蛇蝎心肠，毒害我儿还敢在此装无辜！”

“郡主，奴家是冤枉的！”小春娘踉跄着扑向叶卿末，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对方茜色披帛，发髻散落的银簪子随着颤抖叮当作响，“奴家身份卑微，怎会买起如此名贵的药物，又陷害县主之子呢？”

她浑浊泪水顺着皱纹蜿蜒而下，滴落在叶卿末绣着并蒂莲的裙裾上。

叶卿末侧身而立，衣摆堪堪遮住小春娘瑟缩的身形，鎏金护甲叩着腰间玉牌发出清响：“崔大人口口声声指认凶手，不知可有确凿物证？”

崔志鸿袖中折扇“啪”地展开，竹骨敲击掌心发出脆响：“郡主且将人交予本官，三堂会审之下，哪有撬不开的嘴？”眼底寒光乍现，倒教扇面上的墨竹图都似渗出几分肃杀。

“如此说来，崔大人是要效仿酷吏，以刑求供？”

叶卿末凤目微眯，腕间珊瑚串子晃出细碎光影，语气已染上三分冷意。

崔志鸿折扇转向廊下绯袍老者，犀角扇坠撞得雕花木柱咚咚作响：“郡主若信不过下官，大可以交给府尹大人秉公办理，况且查案本就是他的事！”

这时，叶卿末也望向他，“哦？府尹大人也要同我要人？”

众人目光如炬，齐齐落在进退维谷的府尹身上。

府尹只觉后颈冷汗浸透官服，眼前一位是圣眷优渥的皇亲，另一位是把持沧州的地头蛇，哪边都碰不得。他喉间呜咽一声，两眼翻白瘫倒在地，乌纱帽骨碌碌滚出老远。

叶卿末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仵作拨开人群，枯瘦的手指捏着发黑的银针上前，声音沙哑如破锣：“回禀诸位大人，崔少爷是毒发身亡，身上刀伤皆是死后造成的！”

他将银针递到众人眼前，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幽光。

叶卿末神色冷凝，直问：“可知是何种毒物？”

“回禀平乐郡主！”灰衣仵作伏地叩首，玄色皂靴踏过青砖上的霜痕，“死者唇指发绀，部分皮肤呈红斑，齿缝尚留暗褐药渍，喉间水肿，拌有大量泡沫分泌物。”

“依小人五十年验尸经验……”仵作喉结滚动，压低嗓音道，“极可是雪上一枝蒿秘制膏。”

鎏金兽首香炉中，龙涎香突然“噼啪”炸开火星。

叶卿末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惊涛，藏在月白广袖里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细密的月牙血痕。素白鲛绡帕下，腕间缠枝莲银镯轻轻震颤。

白芷攥着绣帕的指尖骤然发白，喉间溢出半声抽噎。又见叶卿末冲她不动声色地摇头示意，忙咬住唇瓣将惊呼咽回，绣着并蒂莲的裙摆被攥得发皱，暗纹金线在烛光下泛着细碎的冷光。

“男宾即刻散了，至于女眷——”叶卿末目光扫过厅内瑟瑟发抖的少女们，“都需去偏殿脱衣验身，方可离府。”

“是，小姐。”

白芷应声而出，腰间短刃随着动作轻晃，三两下便将女眷们驱赶到一处。雕花木门吱呀作响，将此起彼伏的抽噎声隔绝在门内。

叶卿末则反手扣住小春娘的手腕，指尖力道大得惊人。不等众人反应，她已拽着人疾步往另一处偏殿走去，裙裾扫过青砖，带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小春娘“咚”地跪坐在青砖地上，鸦青鬓发散作春云，泪湿的粉面犹带残妆，如遭雨打的芍药般楚楚动人：“求平乐郡主明鉴，奴家与此事无涉......”

叶卿末立在雕花窗前，黛眉紧蹙，声线冷硬如出鞘寒刃：“把衣服脱了。”

“这......这么多人，不太适合吧……”小春娘猛地抬头，杏仁眼睁得浑圆，菱唇微张欲言又止。她攥着茜纱襦裙的手指微微发抖，耳尖泛起珊瑚色：“听闻早年母亲接待过一些达官显贵，位高权重之人多喜同性之欢……”尾音细若蚊蚋，带着未脱稚气的羞赧。

“我只是想看看你腰间是否有伤。”

叶卿末抱臂而立，身姿如青松挺立，眉间朱砂痣随着挑眉轻轻颤动。她居高临下望着跪坐在地的少女，目光带着审视。

小春娘双颊瞬间红透，似熟透的蜜桃。她垂眸咬唇，解开盘扣时指尖轻颤，藕荷色外衫如蝶翼般滑落，露出内里绣着并蒂莲的茜色抹胸。

屋内红烛摇曳，映得两道身影在墙上交叠。

叶卿末缓步上前，凝脂般的指尖触到少女腰背的刹那，屋内忽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小春娘身子猛地绷紧，呼出的气息拂过叶卿末手腕，惊起细密的战栗。指尖所触之处，肌肤温软如春水，哪里有半分伤痕。

室内熏香氤氲，两人额间都沁出薄汗。叶卿末收回手时，见小春娘耳后泛着绯色，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却倔强地不肯低头。

红烛将她们的影子揉在一起，倒生出几分旖旎来。

朱漆雕花木门“吱呀”一声洞开，叶卿末莲步轻移而出。

“县主大人，方才本郡主仔细查验，这小春娘腰间并无伤痕。”她凤目微敛，声如碎玉击磬。

话音甫落，小春娘垂首跟在身后，故意放缓脚步。待叶卿末与众人目光错开的刹那，她猛地抬眸，眼尾吊起的弧度似淬了毒的钩，直直撞进崔志鸿眼底。

小春娘唇角扯出的冷笑毫不掩饰讥讽，那神情仿佛在无声挑衅——我就在这，你敢杀我吗？

崔志鸿面皮瞬间涨得发紫，青筋在额间突突跳动，突然扑通跪倒在地，蟒纹补服扫过青砖：“骠骑大将军明鉴！投毒与施暴之人未必同谋，这下贱胚子即便无外伤，亦难脱干系！恳请大人允下官将疑犯带回衙署彻查！”

“崔县主好大的官威！”叶卿末柳眉倒竖，丹蔻重重叩击檀木案几，“我宴会上邀请的人，岂是你想提审就提审的？”

威压之下，满院众人齐刷刷伏地，唯上官明泉抱臂而立，玄甲映着冷光。

崔志鸿膝行半步，白发随战栗抖动：“下官膝下独子横死，若不查明真相，不疑他如今怎能走的安心？”

“既是本郡主宴上出事，我自会查明真凶。”叶卿末余光扫过小春娘，见她已恢复低眉顺眼的模样，忽而轻笑，“这丫头且押在将军府，县主大人就不必越俎代庖了。”

“平乐郡主……”崔志鸿还想说些什么。

“县主大人放心，本郡主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叶卿末截断他的话，广袖一拂，鎏金护甲擦过崔志鸿额前，“若真是她所为，定当严惩不贷！”

恰在此时，瘫躺一旁的府尹“哎哟”转醒，谄笑着搓手：“平乐郡主，敢问崔公子的尸身该放置于何处？”

“暂时放置几日，待真相大白再入土为安。”叶卿末忽然凑近，胭脂香混着寒意扑面而来，“府尹大人觉着，是放将军府好，还是县主府好？”

府尹僵着面皮赔出三分笑，眼角褶子间沁出细密汗珠。他抬手欲作揖，半途却猛地以袖掩面，“啪”地一声重重拍在额头，喉间溢出两声闷哼，身子如断了线的傀儡般直挺挺向后栽倒。广袖滑落处，露出他青白交加的脸色——不知是又晕了过去，还是借由这出闹剧，仓皇躲开双方针锋相对的困局。

叶卿末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笑意，字字掷地有声：“既如此，便将尸身暂存将军府。”话语间尽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崔志鸿面色铁青，双拳紧握至指节发白，终是不甘地深深一揖：“下官静候平乐郡主查明真相。“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愤懑与无奈。

一旁的上官明泉自始至终抱臂而立，玄甲映着冷光，墨色披风随晚风轻扬，俊脸上未露分毫喜怒，仿若这剑拔弩张的对峙与他全然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