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复相逢 第10章 罪与罚一罪

卯时三刻，晨光刺破薄雾，将鎏金般的曦色倾洒在朱漆回廊间。

八角庭院里，竹椅上斜倚着一位华服女子，月白色广袖襦裙绣着银线缠枝莲纹，鸦青鬓边斜簪着一支羊脂玉步摇，走动时便有细碎的银铃轻响。她指尖捏着一柄竹团扇，腕间翡翠镯子随着动作轻碰出泠泠清韵。

阶前站着十二名劲装女子，玄色劲装束着猩红腰带，腰间长刀泛着幽幽冷光。为首女子生得剑眉星目，麦色肌肤透着勃勃英气，鬓角还沾着晨露，腰间玉佩刻着「银」字。

白芷垂首禀道：“小姐，此乃夫人昔日麾下的娘子军旧部。”

叶卿末轻摇团扇，丹凤眼掠过众人，声如碎玉投冰：“从今日起，尔等为我所用，便是黄泉路上的孤魂。若有怯战畏死者，即刻领二十俩白银，从此与娘子军再无瓜葛。”

她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腕间翡翠镯随着动作轻叩，在寂静庭院里格外清晰。

为首的女子猛然踏出一步，单膝跪地，玄甲与青石板相撞发出闷响：“夫人于我们有大恩，末将白银，我等愿誓死追随小姐！”

她眸光炽热如焰，身后二十名女子同时抱拳，齐声应和，声浪惊起檐下白鸽。

叶卿末唇角微扬，凤目含笑：“既如此，白银暂领军长之职，即日起加紧操练。白芷每日辰时三刻查点。”说罢轻抬素手，团扇划出半道优雅弧线。

“遵命！”

白银与白芷同时俯身行礼，叶卿末则挥挥手让她们先都下去。

“小姐，崔少爷死亡的症状与当年夫人死亡的症状，如出一撤。”白芷赶忙说道，面色担忧，仍还记挂着昨夜的事。

叶卿末揉着发紧的眉心，鎏金护甲在额前投下细碎暗影。丹凤眼凝着案头摇曳的烛火，忽然幽幽开口：“你说，崔家这桩命案与母亲当年的命案，会不会是同一拨人？”

话音未落，便已让白芷心头一颤。

“我们都来到沧州了，长公主还不愿放过我们吗！”白芷攥紧了袖口，银线绣的并蒂莲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她又撇了撇嘴，腮帮子鼓成两团：“奴婢瞧着那小春娘就很可疑，小姐为何要力保她？”

叶卿末起身踱步，广袖扫过青玉笔洗，惊起水面涟漪。她望着梁上悬挂的檀木鸟笼，碧羽鹦鹉正歪头啄食粟米，见人便扑棱着翅膀，傻里傻气的。

她指尖叩在笼边，发出清脆声响：“她是我宴会邀请之人，便是要审，也轮不到旁人来审。”

尾音漫不经心地扬起，却带着刀刃般的冷意。

白芷半屈着膝凑上前，藕荷色襦裙上的银线缠枝纹微微起伏，鬓边绢花随着急促的呼吸轻颤，杏眼里满是焦灼：“小姐，咱们下一步想怎么做呀？”

叶卿末抬手揉了揉眉心，鎏金护甲划过烛光，映得丹凤眼愈发冷冽：“招募女兵，凡是女子从军者，家世底细都要查得清清楚楚。”她忽然顿住，望着摇曳的烛火陷入沉思，须臾唇角微勾：“白银那丫头，我瞧着不错，此事便交由她去办吧。”

“是，小姐，我晚些便和白银说。”白芷朗声说道。

“若是参军者，有小孩也可一同安置。”叶卿末起身踱步，广袖扫过案上青铜博山炉，惊起一缕青烟。

她凝视着袅袅上升的烟霭，声音低沉：“此外，还要为灾民设粥棚施粥。”

白芷双目骤然发亮，抱拳行礼时袖口银绣并蒂莲若隐若现，脸上泛起难得的喜色：“小姐慈善！”她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世道艰难，女子不易，小姐好歹是给了她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暮色为她的笑靥镀上暖金，连鬓边银饰都跟着熠熠生辉。

“至于能不能坚持，便看她们的造化了。”叶卿末垂下眼眸。

“但是，案子也是要查的。”她忽然转身，广袖扫过案上堆积的卷宗，惊起几片密信残页，“备一辆青绸马车，再去请云蘅同我走一趟县主府。”

白芷垂首应了声“是”，又瞥见自家小姐眉间凝结的霜色，连忙福身退下。

檐角铜铃在暮色里叮咚作响，惊起一群归巢的寒鸦，扑棱棱掠过墙面。

不多时，雕花马车停在县主府朱漆大门外。

两人并肩而立，宛如一幅精心雕琢的仕女图，引得门房小厮频频侧目。

朱漆门扉缓缓洞开，铜环叩响的余韵未散，崔志鸿青灰色锦袍上的云纹暗绣随着躬身动作泛起微光。他抬眸时，眼角细密的纹路里似藏着未诉尽的悲戚，目光在平乐郡主叶卿末身上稍作停留，旋即拱手作揖：“郡主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叶卿末抬手轻拂鬓边嵌着珍珠的银步摇，腕间羊脂玉镯相撞发出清响。她柳眉微蹙，远山黛色晕染出几分不耐：“崔县主不必多礼，本郡主此来，专为令郎之事。”

话音未落，身后的上官云蘅已摘下玄色大氅上的玉珏，将衣摆随意一撩，月白里衬下露出的墨色锦靴踏过门槛，腰间玉佩流苏晃动间，倒比檐角风铃更添几分贵气。

崔志鸿玄色蟒纹袍角扫过青砖，朝客座虚引：“平乐郡主、上官少爷，快请上座！”

金丝绣着牡丹纹样的软垫上，早有丫鬟捧着掐丝珐琅茶盘碎步而来，鎏金盏中碧螺春尚未注水，便已飘出淡淡茶香。

叶卿末端坐在椅子上，茜色襦裙上金线绣的并蒂莲随着动作微微起伏，腕间累丝银镯轻碰发出清响。她指尖摩挲着团扇上的苏绣海棠，丹凤眼微抬：“崔县主，敢问贵府与满香坊的小春娘有何渊源？”

“郡主有所不知，那舞姬小春娘觊觎我儿已久。”崔志鸿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忽然攥紧茶盏：“小儿生性纯善，早已经定过亲，可她竟妄图勾引不成便痛下杀手！”

叶卿末皱眉，总觉得她印象的小春娘并非这样……她眼中有悲凉，有算计，有**，可唯独不会依附于男人。

“区区舞姬竟敢谋害县主之子，还能安然无恙？”上官云蘅忽然轻笑，骨节分明的手指叩击桌面，玄色衣摆下若隐若现的银线暗纹，在烛光里泛着冷芒。

崔志鸿猛地拍案而起，震得茶盏中茶水泼出：“自然是处置过！只是当时夫人大病一场，不利于见血腥，才留她一条贱命！”他忽而冷笑，嘴角扯出轻蔑弧度：“不过是千人枕万人尝的下贱胚子，也配进我崔氏宗祠？”

叶卿末指尖轻点鎏金盏沿，碎玉护甲在烛火下折射出冷光：“敢问与崔少爷定下婚约的是哪家娘子？”

崔志鸿闻言，苍老的手掌重重覆在案上，檀木桌面发出闷响。他袖中露出的蜜蜡手串随着动作碰撞，泛起沉郁的光泽：“郡主有所不知，并非官家女子，而是临安堂的医女萧依。”浑浊的老眼中泛起泪光，抬手拭泪时，官服袖口绣着的獬豸纹微微颤动，“只叹我儿命薄，终究是有缘无份……”

上官云蘅觉得有些口渴，执起乌木茶盏，玄色广袖扫过鎏金盏托，饮尽最后一口碧螺春。他慢条斯理放下茶盏，青玉扳指叩击桌面发出清越声响：“据我所知，萧姑娘至今尚未婚配。”

崔志鸿面皮骤然涨红，喉结上下滚动，蟒纹官袍下的手指捏得发白：“虽无婚约之名，但已有婚约之实！”

“此乃为何缘故？”叶卿末皱眉。

“名节于我崔氏一族，犹如泰山之重，不可轻忽。”崔志鸿喉结滚动，袖中双手攥紧又松开，“然那女子举止轻浮，品性不端，竟私自毁弃婚约。”他忽地抚额，眼中闪过算计的暗光：“我家夫人本就不喜欢她，这门婚事便就此作罢。”

叶卿末忽而环顾四周，鎏金烛台映得彩绘梁枋上的麒麟栩栩如生，却照不亮屏风后晦暗的角落：“说了这许久，怎么不见崔夫人？”

崔志鸿面色微变，抚须的手顿了顿：“夫人听闻犬子噩耗，卧病在床，实在不便见客，还望见谅。”

叶卿末莲步轻移，盈盈起身敛衽一礼：“既如此，叨扰多时，我等便告辞了。”

崔志鸿亦忙起身，拱手问道：“敢问平乐郡主，此案真凶何时能水落石出？”

叶卿末眸光笃定，掷地有声道：“五日之期，必给崔大人一个交代。”

言罢，便由侍女搀扶着，与上官云蘅相携登车。只见青绸车帘轻晃，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渐渐消失在巷陌深处。

叶卿末指尖轻叩车窗，腕间银镯相撞发出清越声响，丹凤眼斜睨向倚坐对面的上官云蘅：“云蘅，此番问话可瞧出什么端倪？”

“阿姐，此番对话有俩处蹊跷。”

上官云蘅屈指叩击车壁，玄色衣袖扫过靛蓝锦垫，剑眉深蹙道：“崔县主口称‘有实无名’的婚约，这般悖礼之事——”他忽地压低声音，目光警惕扫过车外，“女子既已失贞却悔婚拒嫁，若将男女身份颠倒，倒更合常理。”

叶卿末转动腕间银镯，泠泠清响在车厢内回荡，丹凤眼斜睨过来：“如何见得？”

“你想……”上官云蘅倾身向前，腰间玉佩撞出轻响，“寻常门第，哪有未婚女子敢自毁清白？除非……”他喉结微动，眼底闪过锋芒，“除非这‘有实无名’四字里，另有隐情。”

叶卿末闻言抚掌而笑，团扇掩住唇角的弧度：“倒是长进了，那另外一处蹊跷呢？”

上官云蘅摩挲着腰间犀角带扣，面色凝重道：“崔县主言辞间给我的感觉，倒不像是缉拿真凶，反倒……”他忽然顿住，五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车辕上的铜环，“反倒像是急着将她灭口！”

叶卿末闻言掀开半幅车帘，望着车外熙攘长街怔神片刻：“不过一介舞姬，竟能让县主当众失态，其中必有文章。”她轻晃手中团扇，扇面绣着的海棠花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不过这些都是凭空猜想，还需取得实证。”上官云蘅猛地攥紧腰间绦带，锦缎在指节下发出细微的簌簌声：“阿姐，昨夜已命暗卫彻查宴中所有膳食酒水，莫说砒霜鹤顶红，便是寻常泻药的痕迹都未曾寻着。”他剑眉拧成死结，面上尽是焦灼之色。

叶卿末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团扇竹骨，凤目微眯：“也就是说，席上众人同吃同饮，唯独崔少爷遭了毒手？”

“正是如此，看来不仅是针对阿姐，还是针对县主府来的。”上官云蘅一拳砸在车壁上，惊得车辕吱呀作响，青玉腰牌也跟着剧烈晃动，“究竟是何人敢在阿姐的宴会上耍心机，若是查出来，定要他好看！”

白芷蹲身添茶，青瓷盏与银匙相撞发出细碎轻响：“会不会是……食物相克或对什么吃食过敏？”

上官云蘅闻言重重一叹，抓起案上茶盏猛灌一口，却被凉茶呛得咳嗽两声：“早想到了！阿姐设宴何等讲究，岂会犯这等忌讳？况且我对照着膳房的流水单子细细查过，绝无相克之物，也未现过敏食材。”

他将茶盏重重搁回案几，震得盏中残茶溅出，“属实是悬案。”

叶卿末垂眸掩去眼底寒芒，缓缓合上车帘：“云蘅，府前设粥棚一事，我想交由你操办，务必安置好流民。”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刻着螭纹的银令。

“没问题，阿姐。”上官云蘅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下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又欲言而止，“只是这案子复杂，确定不需要我做帮手吗？”

叶卿末忽抬手按住他手背，凤目微眯，眼尾丹砂痣随着神情愈发妖冶：“无妨，已有几分眉目。”她转头看向白芷，凤目微抬：“回府后，让胡笙然、小春娘来我院中见我。”

“奴婢遵命！”白芷应下，鬓边珠花随着动作轻颤。

叶卿末望向车外渐暗的天色，素手抚过窗棂纹路：“娘子军日后人员壮大，你若得空，尽快给她们寻个合适的宅院。务必选在僻静却通达之地，便于操练又利守备。”

“小姐放心。”白芷绞着绣帕点头，“娘子军招募一事，我会同白银说的，且明日一早我便独自去相看宅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