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波谱 第12章 回味

中秋明明还没过完，安月吟就要坐在返回学校的公交车上。

商铺檐下的红，树梢头的圆，都还带着中秋的样子。

她歪头靠着车窗，玻璃凉丝丝的。手指在玻璃上轻轻划了下，又收回手攥紧了包带。

闭上眼睛，车里的人声、外面的车声都没怎么听进去，只想起林秋杪身上淡淡的味道，还有胳膊上，好像还留着抱她时的暖。

安月吟记得。

秋杪说要跟她一起睡，可躺下时却往床沿挪，后背又对着，中间空出老大一截。安月吟盯着那道影子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往她那边凑，伸手轻轻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林秋杪身子先僵了下，过会儿才慢慢松下来，没再往远躲。早上醒了没敢提，假装什么都不记得，

可总觉得她看人的眼神有点飘。

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她明明说了一起睡，又刻意离得那么远，突然就想抱抱她，让她别这么生分而已。

不是怕冷吗？

“宁江生态大学到了。”公交车的提示音冰冷地响起。

安月吟睁开眼，她拎起那袋月饼，走下公交车。宁江生态大学灰白色的建筑立在眼前，理性、秩序，是她熟悉的堡垒。

“月吟，早！”同实验室的师兄赵峰正好也从另一侧走来，手里提着豆浆包子，“中秋过得怎么样？”

“还好，挺安静的。”安月吟应道。

哪里安静，还有点莫名噪动。

“安静就好，我回家被亲戚盘问了一圈，头都大了。”赵峰笑着抱怨，“对了，上次那个社群等级的数据你整理好了吗？导师下午可能要看。”

“差不多了，上午我再核对一遍。”安月吟回答。工作的话题让她迅速切换回状态，那些私人的、纷乱的思绪被暂时压下。

一整个上午，她都埋首于数据之中。观察记录里，猫咪为了争夺一个纸箱发生的对峙、妥协、联盟，行为模式清晰可辨，动机直接纯粹。这比解读人类复杂难言的心绪要轻松得多。她刻意让自己沉浸在这种纯粹的观察与分析里，试图用理性的思维覆盖掉那些不该存在的感性涟漪。

直到午休时间，实验室的人都去了食堂，她才拿出手机，看到了林秋杪发来的那条信息。

「到了吗」

简单的三个字，不像她平时会用的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又像是找不到合适话题的勉强开场。

安月吟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该怎么回？

说“到了，谢谢”？太过客套，这算什么。

说“月饼很甜”？人机吗这是。

她陷入了回复信息的困难症。最终，她只是将手机屏幕按熄，放在了一边——已读不回。

整个下午，她都在实验室协助导师进行一项新的环境丰容测试。她需要高度集中精神，记录猫咪面对新装置时的反应时长、探索行为序列。

“月吟，你看这只，”赵峰指着观察窗里一只谨慎靠近新爬架的猫，“它试探的次数明显多于其他个体。”

“嗯，标记一下，可能性格更谨慎，或者之前有过负面经验。”安月吟记录着，思维完全沉浸在行为分析的框架内。工作填充了时间，也暂时清空了大脑。

傍晚时分，实验告一段落。疲惫感袭来，她再次拿起手机，林秋杪的信息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

不能再拖了。

她点开输入框，斟酌着用词。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冷。要像平常一样。

「到了。下午在忙实验。」

她盯着屏幕上那行字，只觉干得像脱水的标本，没半点温度。顿了顿，还是又敲了一句。就想把两人的关系，稳稳落在“家人”这个安全的框里，别再往别的地方偏。

「林老师给的月饼，分给同门了，他们说了谢谢。」

点击发送。

信息发完，没觉得松快，反倒胸口发闷，焦躁往上涌。接了杯凉水喝，冰凉滑过喉咙，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热，却压不下去。

走到窗边看楼下，路灯圈着淡光。城市这么大，学校是个小点，林秋杪的家又是另一个小点。两点之间的路不算太长。

这两个点之间，是她小心翼翼维持着的、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距离。

她想起林秋杪小些时候，怯生生地叫她“月吟姐姐”的样子。

想起她青春期时，偶尔别扭又忍不住依赖的眼神。

想起她如今长大了，安静外表下那些细腻的感知和未曾宣之于口的心事。

那个拥抱，于她而言，是逾越，是有些失控，而对于林秋杪呢？或许只是节日氛围下的偶然依偎，是姐妹之间的寻常亲昵？她不敢深想，怕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更怕连现在这样偶尔的靠近都会失去。

“月吟，还不走？”赵峰背着包过来，“一起吃饭去？食堂今晚好像有红烧排骨。”

安月吟回过神，摇了摇头：“你们去吧，我还有点资料要查。”

“行，那我们先走了，别太晚。”赵峰和其他几个同门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安月吟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没有新信息。林秋杪大概看到了她的回复，那个“嗯”字之后，便不再有下文了。

这样也好。安月吟想。

让一切回归日常，让那个中秋之夜，真正成为一个可以被时间慢慢覆盖的、温暖的“意外”。

她重新坐回电脑前，打开了文献库。屏幕的冷光映着她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夜色渐深，她才收拾东西回到宿舍。室友正在看综艺，笑得前仰后合。

“月吟回来啦？中秋过得咋样？”室友周晴问道。

“挺好的，在家里吃了顿饭。”安月吟简单回答，拿了换洗衣物走进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心头的滞重。她看着氤氲的水汽，恍惚间又仿佛感受到那个拥抱的温度。她用力闭了闭眼，将水温调低了些。

漱完出来，室友周晴还窝着看综艺，手指跟着剧情节奏轻点抱枕。安月吟从行李箱里翻出家里带的月饼。

走到书桌旁，递给正在写笔记的孟瑶，“家里带来的月饼，你尝尝。”

孟瑶放下笔接过来，看了眼包装：“比我网购的看着实在，正好中秋不用再囤了，谢啦。

安月吟擦了擦额角的水珠：“不用谢，家里挺多的，放久了也不好。”

周晴见状立刻暂停综艺，接过来掀开盒盖笑了，“还是你家贴心！我妈今年都忘了给我寄，正馋这口呢。”

“对了，你家不是还有个妹妹吗？之前听你提过。”周晴撕开月饼包装问道。

安月吟指尖顿了顿，从手机里翻出张照片递过去：“嗯，叫林秋杪。”

孟瑶凑过来看了眼，点头：“长得真好看，看着挺文静的。”

安月吟嘴角弯了弯：“就是不怎么爱说话。”

周晴立刻接话：“你也好不到哪去！平时在实验室话也少，也就跟我们俩能多说两句。”安月吟没反驳，只是把手机收了回去。

孟瑶咬了口月饼，叹气道：“真羡慕你，还能时不时回家看看，我这学期忙得连视频都没跟我妈好好聊过。”

周晴也跟着点头：“可不是嘛，咱们天天泡实验室，想回趟家都抽不出空。”

……

是啊。她们说羡慕她能常回家，可她们不知道，每次回那个家都像在走钢丝。林老师温柔的关照，杪杪隐晦的依赖，都让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维持恰到好处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