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呆在原地,朝着萧镇喃喃问道:“仲亭所说,是甚么意思?”
萧镇摇头笑道:“你若是不应,便也罢了。”
“我怎会不应!”沈念急急回道,此言一落,双眸却起雾气,“仲亭所言,我总会应的。”
萧镇见他如此,不由调侃道:“此番前往,可不是甚么好地方,禄郎张嘴便应下,往后反悔却是万万不能。”
“……从前你也是这般唬我。”沈念垂首低喃,隔了半晌又举目道,“你好不容易愿同我一块儿,若我不应,岂非前功尽弃?我才不叫你如意!”
萧镇颔首一笑:“如此便好。”
他这番说罢,便提步欲开房门,沈念见状,忙冲着房门处吹出一口灵气,就见那门闩轻轻一动,在萧镇抬手前便率先落在了地上。
萧镇拾起此物,疑声道:“无风而动,莫非是这门闩叫人做了手脚?”
沈念忙走上前,自萧镇手中拿过木闩,佯作端详道:“不过年久失修罢了,仲亭还是莫要多想,先出门去看看府内情况。”
萧镇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言,出门正要往主屋行去,却见不远处匆匆来了一队侍卫,为首者正是马不逢。他眉心微皱,正欲问话,马不逢却已快步赶上前来,见了萧镇便道:“大人无事便好!”
萧镇不明所以,问道:“我在厢房内,能有何事?”
“这……”马不逢回头看了眼身后众人,又转身道,“适才有侍从来寻,至屋内未见大人,这才前来报我。”
身后几人怕萧镇不信,忙接道:“小人先前来时,确见屋内空空荡荡,并无人影!”
萧镇神色稍动,转身看了眼沈念,见其面露无辜,又开口问道:“你们来时,是多久之前?”
“我等寻大人不见,即刻便去找了马大哥,来回一趟,也不过半炷香的功夫!”
听得此言,萧镇眉心紧皱,喝问道:“半炷香前我在房内无疑,你等若有虚言,严惩不贷。”
众人闻言皆是胆颤,只有马不逢瞧了瞧萧镇脸色,上前回道:“几人惊惶之下或是记忆有差,既然大人平安无事,属下们也就放心了。”
萧镇这才面色稍缓,又令侍从退下,独留马不逢在前,问道:“我见你欲言又止,可是府内有异?”
“……大人,是那兰嬷嬷不见了踪影。”
“兰嬷嬷?”萧镇疑声道,“何时不见的?”
“嬷嬷吃住皆随小姐一道,下人不得常见,乃是昨夜有侍女送膳,叩门不应,这才发觉她不见了踪影。”
萧镇连忙追问:“小姐可好?”
马不逢心中一紧,唯恐惹祸上身,忙据实回道:“……昨夜侍女进屋时,见小姐昏睡在床、面上滚烫,像是染了风寒,雪芽忙去叫了大夫。好在一夜过后,小姐已有好转,今晨已能下床了。”
“出了此等大事,何不早来相报?”萧镇面色阴沉,但思及近日诸事古怪,自己又记忆全无,便是知晓了也无用,只得压下怒气,言道,“我即刻便去拜见小姐。”
他言罢又是一顿,而后抬首望向马不逢:“不逢,我稍后修书一封,你替我送至官爷处。兰嬷嬷毕竟是小姐亲信,兹事体大,还需由官爷出面禀告太师。”
马不逢闻得此言,连连颔首:“属下听命!”
这厢嘱咐作罢,萧镇便命马不逢先行离去,待其走后,他才转身看了看沈念,见那人立在一侧不发一言,便冷言问道:“你可有话要说?”
沈念眨了眨眼,装傻充愣:“我来傅府不过几日,府内诸事皆不熟悉,从来都是仰仗仲亭,连那兰嬷嬷也只见了数面,她既消失不见,告由官府寻人便是,仲亭若要我再说些应对之法……我实也不知。”
萧镇听罢,垂眸看向沈念,却是久久未有回话。沈念心中打鼓,面上却作无辜,又过了半晌,才听得萧镇开口道:“我记得禄郎眼尾有枚红痣,怎么今日一观,那红痣却不见了?”
沈念心头突的一跳,忙以手遮目,心虚笑道:“自娘胎中带出的东西,哪会突然消失不见?定是仲亭看岔了。”
说话间又将手放下,萧镇再一细观,果见那处有一细小红痣,便如血珠凝在眼尾,与往日分毫不差。他面色不改,只道:“是我一时晃神。”
沈念怕他再要追问,忙打岔道:“你我耽搁许久,还是先去见过小姐。”
说完此话,他又担心萧镇心系傅希音,便补充道:“仲亭既要离开傅府,此番也正好向傅小姐请辞。”
听了这话,萧镇面色稍缓,转而显露了一丝笑意:“我乃太师手下,若要请辞,也只需向傅太师请辞,不必烦扰小姐。”
沈念听罢暂且放心,可说话间仍有所指:“虽是这般说,你同她到底主仆一场,往后既是不见,今日总该请辞一番。”
听他话中含枪带棒,萧镇只作一笑,边走边同他道:“你既不放心,一道来看便是,难不成众目睽睽之下,我萧镇还能做得犯上狂徒?”
沈念听言负气,暗骂道:好赖话皆由你说了,都成了我的不是。可转念又想,他二人间毕竟有灵犀石牵线,便是萧镇现下无意,待见了面不知又要牵扯甚么风波。沈念冷哼一声,缀在萧镇身后说道:“我自是要来的,断不能没了礼数。”
二人一路无话,待至主屋时,已见傅希音坐于正中明间,几位贴身丫鬟皆在左右,偏是往日里最亲近的兰嬷嬷未在身侧,又逢她染病初愈,接连打击之下,只观她面颊上病容未减、眉宇间又添新愁,隐隐有低泣之色,便在此时,身畔的侍女雪芽凑近唤道:“小姐,萧大人来了。”
傅希音忙抬眸望去,果见萧镇立于堂下,她双眸一亮,几要起身相迎。好在身畔雪芽及时扶了她手,低声道:“小姐,尚有外人在此。”
傅希音面上一红,重又坐定,双眸却直直落在萧镇身上:“听闻大人昨夜不适,今晨可有好转?”
萧镇行礼道:“小人无碍,多劳小姐费心。”
傅希音抿唇一笑,却又想起府内之事,蹙眉轻叹道:“府内接连出了人命大事,嬷嬷却都瞒我不报,我虽知她是怕我烦心,可我到底是府中之主,传出话去,亦得落个管教无方之名。”
言罢又一叹气,她本就是美人中的美人,如今娥眉细蹙、凤目低垂,更叫人心起怜惜,然则萧镇闻言却觉古怪,想那兰嬷嬷是小姐在府内最为亲近之人,可此人失踪,为何在其言语中未闻伤悲?难不成……是小姐知晓嬷嬷去处?
心念至此,他又问道:“小人昨夜失职,待至今晨才听闻嬷嬷失踪之事,正欲同小姐细商……”
“此事……”傅希音出言打断,却是欲言又止,半晌后才屏退左右,只留了贴身侍女雪芽一人在侧。她朝萧镇身侧望了眼,见沈念面生,便开口问道:“听闻此人是萧大人引荐而来?”
沈念虽是不快,仍上前行礼道:“小人沈念,见过小姐。”
傅希音瞧了他一眼,也未在意,只朝他颔首道:“且先退下。”
沈念面上一僵,正要发怒,可转念又想:退下便退下,我如今封印已卸一重,有的是本事听你们说话!于是强压怒火,佯作恭敬道:“小人这便下去。”
萧镇见他如此乖觉,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就见沈念朝他挤了个笑,而后转身便走,还将屋门也好生合上。萧镇见状心内稍定,哪会料到沈念出了屋门便挂下脸来,顾自忿忿道:“未说几句便要赶人出去,我倒要听听你们有甚话要关起门来说?”
他快步走至屋后,待至无人处便掐诀隐去身形,又暗暗潜回主屋,一进门便听傅希音语气娇羞:“独留大人在此,实是因为此事古怪,我心内甚忧。”
萧镇上前一步,言道:“小姐愿意相告,乃是萧镇之幸。”
傅希音闻言心喜,又见萧镇器宇轩昂、仪表堂堂,面上羞红愈甚,她本就久居闺阁,又因体质特殊,往日里叫爹娘嬷嬷管教甚严,这还是头回与异姓男子这般亲近,一时只顾着看他,竟忘了答话。
好在身侧丫鬟机灵,适时提醒了一句,傅希音这才回神,更是羞得耳面通红。她以帕掩面,朝萧镇软声道:“不瞒大人,我近日来染病昏沉,少有清醒时刻。我往前虽也体弱,但自来了漳邺,身子已好上许多,近日里更与常人无异,是以这病来时我便觉心慌,前夜里就同嬷嬷说了此事。也是奇怪,嬷嬷往前最是疼我,偏我此番染病她不甚在意,反是同我说道‘小姐此次染病,乃是天劫将过、福报欲来,虽是凶险,却无大碍,小姐只需好生歇息,其余诸事皆有嬷嬷来办。’”
“我那时无暇他顾,听了嬷嬷的话也是安心,便也未作多想。不料我前夜昏沉而睡,再次醒来已是今晨,再便是听雪芽谈及嬷嬷失踪、府内频发命案之事,我……我心内实是惊惶。”
傅希音言及此处,愁眉未展、珠泪又垂,然萧镇见状却仍是心疑,暗自思忖道:小姐此刻虽有凄愁之意,却未显担忧之情,若是亲近之人失踪,她焦慌之下,或是责备侍从、或是追问去向、或是告官寻人,然她话语絮絮,却仍未显露寻人之意,想是其间另有隐瞒。
心念至此,萧镇斟酌道:“听小姐所说,嬷嬷应是前日夜间便不见了人影。其间小姐一直昏睡未醒,可是如此?”
傅希音微微颔首,小声道:“正是。”
萧镇眉心一皱,又是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萧镇斗胆,敢有一问……不知小姐在昏沉之际,梦中可有所见?”
此言甚为冒犯,可萧镇既知府内曾有妖邪作祟,自然不免多想。他心中本不确定,哪知此言一出,便听得傅希音惊呼一声,那人虽知失态,却仍叫雪芽扶着下了主座,匆匆走至萧镇身前,急急问道:“萧大人莫非也通鬼神之事?”
萧镇见状,便知自己猜中七分,又拱手笑道:“略有耳闻,小姐既愿同属下商议此事,还望告知全貌,萧镇也好为小姐分忧。”
傅希音面露纠结,她抬眸望了望萧镇,又咬唇不答。一旁的雪芽见状,心内焦急,忙附耳上前朝傅希音小声说了句话,傅希音这才微微颔首,红着脸朝着萧镇轻声道:“本为私事,不欲烦扰大人,可我左思右想,都觉嬷嬷失踪一事并不简单,这才说来叨扰。”
她说至此处,面上又显羞赧,竟还朝萧镇微微福了福身。萧镇忙又回礼,一来二去,本是相敬之举,落在沈念眼中,反觉其举止亲昵,不由得叫他妒火中烧。他站在二人身旁,心内忿忿道:说话便说话,作甚靠的这般近?
可任由他拈酸泼醋,那两人毕竟不见其面,自然不曾发觉。
傅希音抬目轻扫,又道:“不瞒大人,我自幼体弱,又易沾染阴秽之物,时常卧病在床。好在乳母嬷嬷稍通阴阳之法,曾多次为我作法祈福,这才保得我命。往前我病弱时,她也曾入我梦中,手中掐符念咒来解我病痛,只是这回……这回却极是古怪。往前我入梦时只见周遭混沌难辨,可这回却见自己身处洞府之内,四周仙气缭绕,而嬷嬷便在我身侧,见了我便道‘小姐此回醒来,若见老身不在,切莫声张。老身原为仙山灵草,为报小姐恩情下山而来,今次小姐病痛已解,老奴也需回山中复命。多年恩情,今日结果,望小姐好生保重。’”
听她这般说罢,一旁的沈念却忍不住嗤笑道:“好不要脸的老货!占了我的洞府不说,临死之前还要邀功,竟说自己是甚么仙山灵草?呸!真也可笑!”
萧镇自然听不得他声音,颔首答道:“原是如此。”
他心头仍觉不妥,暗道这兰嬷嬷消失得古怪,恐与府内鲤妖有关。但既听傅希音如此说来,自己也不便多言,便也转言道:“嬷嬷既是凡缘已尽,小姐也莫再伤悲,眼下还是府中之事要紧。”
傅希音不解道:“大人所说是何事也?”
“偏府之内连发命案,小姐千金之躯,恐不宜再留。”
傅希音不料他有此一言,竟是脱口而出道:“大人不欲与我相见乎?”
“正是正是,你还是快些回去罢!”沈念转怒为喜,挨着萧镇不住点头。
而傅希音问罢又觉大胆,慌乱间接道:“虽知大人关切之意,然我迁居于此乃是父亲之命,又怎敢违抗?”
“……是属下唐突,望小姐莫怪。”萧镇闻言不语,斟酌一二乃道,“小姐大病初愈,不该操劳过甚,还是回房歇息为好,属下这便告辞了。”
见他欲走,傅希音面露不舍,然她今日言语已甚为大胆,若再出言留人,恐叫萧镇看轻,她也只得强压不舍,颔首矜持道:“先前命案之事,还烦请大人出面与官衙相商,若有赔付,只管同府内吴管事说去便罢,我一概应允。”
萧镇一一应过,又朝傅希音行礼告退,后离门而去,沈念自然紧随其后,却不见傅希音立在原处一望再望,又是颦蹙哀婉道:“他从前见我,不似今日这般冷淡。”
雪芽扶着她手安抚道:“萧大人本就是个冷木头,贯是不解风情的,您又何须与他赌气?”
见傅希音仍是怏怏,雪芽双眼一转,又附耳低声道:“哎呀小姐,那顶顶重要之事你怎么不说?若叫萧大人知道了您二人梦中相会一事,定也明晓小姐之心,又哪会同刚才这般?”
傅希音拍了拍丫鬟的嘴,佯怒道:“又在这儿多舌,我定要掌你的嘴!”
“小姐若是怕羞,命奴婢传话便可。”雪芽嘻嘻一笑,又将二指往傅希音眼前一比,“话本中亦有西厢待月、佳偶天成之说,小姐若有意,奴婢自是甘作引线红娘。”
傅希音红着脸作势要打,雪芽又连言“不敢不敢”,主仆二人嬉闹一番,待傅希音发热出汗,这才叫人搀回了暖房。
而那厢萧镇才出了屋门,却是面色凝重,走出数步后,便向周侧侍女问道:“可有见到沈侍卫?便是同我一道来的那人。”
侍女思略一二,颔首道:“那人步履匆匆,好似往东厢去了。”
萧镇谢过,又径自东去,哪料走出不远,便听得身后有人唤道:“仲亭!”
回头一看,正是沈念。
那人小跑上前,气喘吁吁:“你可叫我好找,可是同傅小姐商议作罢?不知你二人说了何事?”
他起先一直缀在萧镇身后,见萧镇出门便寻自己,心内不免得意,待见周侧无人便即刻现出了身,此时明知故问,也是为了不叫萧镇起疑。
那人果也未疑,只将傅希音所说简做概述,继而疑声道:“我恐此事与府内鲤妖有关。禄郎,你既说那妖物叫陆道长所除,不知道长如今何在?”
沈念闻言一顿,心内忙做盘算,思略良久才说道:“道长生性洒脱,不喜俗事牵绊,自那夜除妖过后便径直离去,我也不知其踪迹。”
“这倒也麻烦。”萧镇沉吟道,“既是如此,我先托官府寻人,往后之事……再行商议罢。”
见萧镇听信自己所言,沈念心中松了口气,跟在萧镇身后又道:“府内诸事关乎神鬼,想也不得为外人道,仲亭既要禀告官府,可得三思而行。”
萧镇肯首:“此事本就麻烦,官府也不想深究,只是明面上总该有个说法。”
言及此处,他足下忽的一顿,沈念忙唤道:“仲亭?”
却见萧镇面色凝重,双拳攥紧,额上竟还泛起汗珠。沈念见之大奇,捧着他脸道:“仲亭……仲亭?”
见萧镇久未回神,沈念心中愈发焦急,咬咬牙便欲调动灵息,只是他咒法还未念罢,便见萧镇甩了甩头,答道:“无事。”
“甚么无事?你适才都……”
萧镇笑道:“我起先说过,有一故人要来,只是未想他来的这般快。”
沈念不明其意,忽觉手上一热,原是萧镇牵了他手,可他还未来得及心喜,便已觉出那人掌心有些异样。他慌忙掰开萧镇手指,竟见这人掌心刻了一行细小血字——
明月当空夜,松山石照泉。万籁笛声起,请君一叙别。
沈念眼见其掌心直冒血珠,心内又怜又怒,咬牙道:“甚么鸟诗!寻人便寻人,何苦这般害你?仲亭,我……我替你包扎。”
沈念不得在他面前施法,虽是心急,却也无计可施。不料萧镇听言却将手心一合,又朝他道:“不必了,你瞧。”
言罢又将掌心摊开,沈念一看,却见他手中无痕无疤,原先那血字早已消失无踪。
“这血字只能叫人瞧见一回。”
沈念原先见了萧镇伤口,心内甚急,待至此刻才算冷静下来。这刻字之术算不得甚么高深本事,他原先在那刘贰身上也曾用过,只是过后无痕却是件难事,看来仲亭口中的这位故人倒是有些来头。
沈念想到这处,心中更觉古怪,他自幼便跟在萧镇身后,若他身旁出现异人,自己不该未有发觉,那人究竟是甚么时候接近仲亭的?
见他双眉紧蹙、满脸纠葛,萧镇反是笑道:“眼见如此诡事,禄郎怎么不问此人是谁?”
沈念撇嘴道:“莫非我问了,仲亭便会答我?想也是转而不言。”
“你还未问,怎知我不会作答?”
沈念双眸一亮:“那这人究竟是谁?”
萧镇沉吟片刻,开口道:“算来应是我的恩师。”
“恩师?”沈念面露惊疑,“仲亭若曾拜师,我岂会不知?莫非是戏言诓我?”
萧镇摇头道:“虽有师徒之义,我却只见过他三回,而这三次相见,此人样貌次次都不同——其人甚诡,我也知之甚少。”
沈念听罢更是焦急,赶忙伸手攥着他衣袖道:“既是如此,我也要与仲亭同去,否则我心内不安。”
萧镇在他面上细观片刻,见其忧思难掩、意绵情切,心内亦是飘然,只是开口却仍是戏语:“要禄郎陪我涉险,恐是不妥。”
“有甚不妥?”沈念急切道,“我本事可大了,仲亭莫要小瞧我!”
“嗯……有些本事确是不小。”萧镇看了他一眼,往前步去,转而笑曰,“却也不知床下如何。”
沈念闻言呆愣,待萧镇走出许远,他才猛一回神,捂着面颊低喃道:“怎么……怎么仲亭也会说这般话?”
他一面步履匆匆追上前去,一面却也不由自主地反省起来,莫非……莫非今晨实在太过放肆,这才惹得仲亭调笑于我?若是如此,往后可得再矜持些……
这厢时辰尚早、明月未升,萧沈二人暂且不提。而那漳邺城中,却另有一番奇事。
因着天色尚早,城中酒肆虽已开业,却无甚客商来往。酒肆伙计三两聚于门前,眉飞色舞、谈天说地,好不自在,说得兴起时,忽有一人止了声响,反朝不远处挥手唤道:“呦,这不是沈二郎吗?怎么未去学堂,反是来了这处?”
沈忆原先只在角落张望,见小二哥认出了自己,一时手足无措,只呆呆道:“是……是我娘唤我来买些酒菜。”
见有了生意,小二哥忙上前搭话道:“可是要烧鹅、爊鸡各半只?是了是了,还有三两桂花糕,扈大娘每回前来必要这几样。”
沈忆顺着他话道:“便要这些罢,有劳小二哥。”
“客气客气!您请往里稍坐,我这便去后厨交代。”
叫小二哥推进了酒肆,沈忆心中却更是慌忙,他左顾右盼看了半晌,却未见熟悉之人身影,心内一阵失落,过了半晌才壮着胆去问掌柜:“掌柜的,不知你近日可有见过一位道长,身量颇高、面貌俊朗,身上配有木剑,年岁同我相近。”
掌柜瞧了瞧沈忆,开口问道:“可是前阵子同客官一块儿来的那位?”
沈忆忙颔首道:“正是,不想掌柜还记得。”
掌柜捋胡苦笑道:“那道长白喝了我不少好酒,想忘也难呐!只是他近日不曾来过我这儿,周侧酒楼应也未去过,客官还是去别处寻罢。”
沈忆心中一紧,朝着掌柜道谢几句,也便拎着酒菜出了门去。他这几日未见陆斩,心中焦急不已,偏偏自己与他并不相熟,连个寻人的去处都无有,思来想去,也只能来酒肆碰碰运气。
如今寻人不得,他心中更是气馁,又因今日未去学堂,此时也不能回家去,只得在街上闲逛一番。沈忆心神不定,也不知走至何处,忽见眼前人影一闪,竟像是大哥。
他心中陡然一紧,自从知晓大哥身份,他连日来皆是焦慌不已,生怕那人兽性发作,要害爹娘弟妹,这也是他急着找寻陆斩的原因。好在现如今沈念身在傅府,久未归家,也叫他暂松口气,可今日……怎么会在街上瞧见大哥?
沈忆心中打鼓,正要悄声离开,却见不远处那人忽的侧过身来,露出半张清俊侧脸。若说他先前还疑心看错,此刻瞧见了这熟悉面庞,不是他大哥又会是谁?
而沈念身旁还站着一个男子,面貌有些熟悉,却并非是萧大哥,好似……好似是傅府的一个侍卫,他前几日曾在府中见过,只是叫甚名字却是记不得了。
沈忆还欲再想,可他心头到底慌怕,看了一会儿便低下头去不再看他,谁知耳畔却忽的传来一道清晰声响,只听有人唤道:“二郎。”
沈忆悚然一惊,硬着头皮往前看去,正见沈念站在不远处,招手唤道:“二郎怎么愣在原地?”
听他这般呼唤,沈忆只觉脑中一空,便像是魔怔一般,直直往前行去。可他还未迈出几步,忽觉手腕一阵剧痛,脑中瞬间清明,再往前看去,前头哪还有甚么人影?沈忆心中陡起一阵后怕,他急忙低头看去,正见右手手腕处紧紧箍着一只金镯子。这宝物金光闪闪,沈忆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他心中一热,抬起手来对着金镯说话:“陆道长,是你吗?”
这金镯只是一闪,却未发出甚么响动。沈忆有些失落,又伸出左手摸了摸这镯子,只这一下,却听得耳畔有人低骂道:“蠢货,别动手动脚的!”
沈忆闻言却喜:“道长,你在何处?怎么不肯现身?”
耳畔的声音却未再响起,沈忆思索一番,又用左手戳了戳金镯,果又听得陆斩骂道:“别摸了!我此刻不能现身,你先回去我再与你细说。”
沈忆点了点头,又怕陆斩看不见,便将镯子举至唇边,说道:“我知晓了……道长,你莫非……是住在这镯子里吗?”
陆斩并未答话,可沈忆却觉腕上有些发烫,好似是这镯子的缘故。他心中一颤,似乎明白了甚么,面上亦是酡红一片,却不肯将这镯子拿开,反是壮着胆子,将这镯子贴至唇边,极轻极快地碰了一碰,随即火速分开。
他这举动作罢,那镯子果真又烫了几分,沈忆心中打鼓,又羞又慌道:“适才……多谢道长相救。”
他原以为陆斩不会答话,孰料那人却开口相问,只是声音有些古怪:“你适才见着了甚么?魂魄都险些叫人勾出。”
沈忆闻言浑身一凉,只得先将情爱之事抛在一旁,惊惶问道:“我……我瞧见了我大哥,他……难不成他真要害我?”
说罢,沈忆又碰了碰镯子,才听那人道:“此事有些古怪,若真是你那兄长,为何我在暗处却未见其人?我的宝贝不该这么没用……罢了罢了,你快行归家去,今晚再随我出门。”
沈忆听言不解道:“为何是今晚?”
说起此事,陆斩语气忿忿:“先前在傅府除妖,却叫我师父平白插了一脚!也不知他何时来的,一挥手便将我元神封印,害得我在这金镯内呆了数日!真是气煞我也!”
沈忆低呼一声,又问道:“尊师为何要这般?”
“他怪笑着说甚么天行有常,叫我莫要插手。真也怪了,一只小小鲤妖,哪能与天道扯上关系?”陆斩依旧咬牙切齿,“就在刚刚又同我传了几句酸诗,叫我今夜前去见他,也不知做得甚么打算。”
“老道长所言定有道理。”沈忆宽劝道,“既是如此,我与道长前去便是。却也不知是在何处?”
陆斩的声音颇有些别扭:“‘明月当空夜,松山石照泉’——漳邺可有这等地方?”
沈忆蹙着眉思略片刻,忽而展颜道:“我知晓了,定是那处无疑。我识得路,道长随我前去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