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从梦魇深处挣脱出来,是极困难的事。
尤其是,那其实根本就不是梦魇,而是尘封许久的,曾经的记忆。
让原本就难以摆脱的人越发难以清醒。
就像是将曾经的一道血淋淋的陈年旧伤硬生生撕碎,血淋淋的铺开在面前,逃脱不得。
夜烬仿佛被浸在无底的混沌中浮沉了许久,那幽暗的梦境像镀了铁的棺材板般牢牢盖住他的意识,四肢也仿佛被无形之力死死钳住,怎么也动弹不得。
“哥哥~”
耳畔凄冷的晚风呼呼吹着,裹挟着一道稚嫩脆生生的童音,回荡在耳畔宛如天籁般,将濒死之人艰难拖上岸:
“别偷懒啦~就陪陪昭昭吧,好不好嘛……”
妹……妹妹……
是她……
夜烬耗尽所有气力挣扎,才终于从梦的深潭里撕开一道口子,挣扎着浮出水面——眼皮却沉重如铁闸,只能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
就在夜烬勉强掀开薄薄的却异常沉重的眼皮时,身边却是空无一物,有的,只是无尽黑暗,漫无边际。
“你……也是在等你的家人来接你吗?”
又一道模糊身影闯入,黑乎乎的根本看不看不清楚,只能隐约听见耳畔传来的滴滴答答的雨声滴落,以及远方时有时无的喧嚣:
“……喽,给你。”
“……祀儿过来,别吓到他。”
伴随着这一声不真切的嗓音,那黑乎乎的小身影似乎动了。
随即也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寂静无声,黑暗笼罩。
夜烬很讨厌这样的环境。
“唰……”
就在这时眼前骤然一亮,颀长身影的男人手持着将眼前骤然照亮的火把递向他,夜烬抬眸,看到的是一双深色的眼眸,和当年一样却也不一样。
一瞬间,黑幕骤然落下,世界如蒙着湿纸的纸灯,模糊而含混地向他飘零破碎的身影涌来。
夜烬徐徐睁开沉重的眼皮,下意识拧眉。
清晨的缕缕光芒,尖锐地刺破了本就斑斑驳驳陈旧的窗帘的缝隙,狭长的光线如同刀锋般直直切进昏暗的房间。
夜烬定了定神,眼前望见的景象还有些顽固地铺展着梦魇残留在眼底的皱褶,但渐渐的,却在那丝丝缕缕的熹微中,在夜烬的眼中渐渐幻化成几缕残留游荡着的黑暗残影,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烬缓缓又闭上了双眸,思绪渐渐回笼,但意识还是有些飘飘忽忽,有些不真切。
待到缓过来,夜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后背已沁出一层汗,身上也湿漉漉的,晨风卷着清晨的冰凉露珠一吹,下意识的有些冷得咳嗽了一声。
夜烬此时直觉之前半梦半醒间,全身僵硬得厉害,仿佛在冰冷的湖水中泡了许久。嘴里也干燥得发苦,但却带着隐隐的草药苦味,夜烬不喜欢苦味。
舌头沉重地压在齿龈上,喉咙深处弥漫着一股黏滞的腥气。我试图吞咽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唾液却吝啬得如荒漠中不肯降落的甘霖。
就在夜烬刚咳嗽完准备起身,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抚上了他的额头,夜烬下意识一僵,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
一把拽着对方的伸过来的手就打算拧断,但对方却似乎早有预测般精准防御,甚至还一个旋身,天旋地转,直接把本就刚退烧体力尚未完全恢复的夜烬按压在床榻上。
与温热的体温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慵懒似乎还没睡醒之人低低沉沉的嗓音:
“……退烧了,别乱动。”
原本刚要挣扎着坐起来,夜烬强忍着骨骼关节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如同生锈的铁门被强行推开。棉被从身上滑落,带起一阵微小的冰凉气流。却被那人接住,捡了起来。
夜烬有一瞬间的愣神,看向商时序时还有些愣愣的。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罢了,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嗓音有些许哑:
“……这是哪?”
“落梅村——路廿八居所。”
夜烬刚要起身,却听一声吱呀,门被打开。
妇女端着熬好的汤药走进,看到夜烬坐起身来,下意识的着急起来:
“嗨哟公子,这还有伤呢,哪能这样乱动诶……”
夜烬很快从善如流地回应:
“没什么大碍,你是……?”
“啊哦,俺是老路婆娘岑氏。”
岑氏很自来熟的接话,一边将药端进。
夜烬接过岑氏递来的汤药,不着痕迹地垂眸,鼻息间是浓郁的药草味。
——确实是疗伤的草药。
岑氏见夜烬果断一饮而尽:
“对咧,听老路说,是在那条神秘暗道遇到的啊?”
“嗯。”
夜烬不着痕迹地拧眉——好苦。
岑氏欣喜:“那——你们可以帮俺们把那木盒子还回去吗?”
“木盒子?”商时序侧眸看过来。
之前在暗道时,路廿八提到过。
“对吖木盒子。”岑氏娓娓道来,“俺们本来瞧那木盒子破破旧旧的,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一打开——满满一盒子的黄金嘞!还有些好像是银票的东西……吓死俺们啦啊——”
黄金?银票?
被装在破破旧旧的……木盒子?
没等夜烬二人说什么,岑氏继续道:
“俺本来啊,是叫老路马上送回去的,结果没想到遇到那么一遭,俺最近又担心啊——不是听说好像什么什么官没了嘛,就更担心了……”
越说岑氏越有些踟蹰,下意识捻着衣角,时不时注意二人神情:
“俩娃娃看上去应该是官家的吧,所以就想着……”
“……路廿八呢?”
夜烬并没有回答,反问。
“啊哦!”岑氏显然也没料到这个问题,“老路啊,去地里干活嘞——”
商时序:“可以看看那个木盒吗?”
“自然自然!”
岑氏转身出门去取木盒子的空隙,夜烬垂眸思忖着。
余光突然瞟到了什么,抬眸看去。
只见两个小不点儿悄咪咪好奇地往他们这边瞧。
夜烬笑着示意他们过来,本就漂亮的脸蛋虽然因为生病苍白了些,此时却因为嘴角勾起的笑意而显得格外温柔,在此时纯良无害地得令人忍不住靠近。
于是乎,两个小不点儿原本还不敢靠近的,突然就眼巴巴的凑近了。
“……小哥哥,你病好些了吗?”
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巴巴地抬眸看向夜烬。
“好了呀。”
夜烬看向彩丫时,眼眸温柔,但却并不是真正在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她……
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糖果来:
“……吃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