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快些,就在前面了。”陆聆渊催促道。
陆聆渊三步一回头。
只见姜太医提着沉重的药箱跟在身后气喘吁吁,分明是来看给人病的这下倒像更需要休息的那个,眼见离楚洲的房间只有几步之遥。
“这,”姜太医年过半百的老翁哪比得过陆聆渊生龙活虎,他撑着墙停下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哪还有力气继续往下走,“郎君你慢些,老夫腿脚不便跟不上呐。”
陆聆渊实在等不及,姜太医速度慢吞吞的,便趋步上前,问道:“不如我背着姜太医走一段?这样也快些。”
“郎君这可使不得,不如帮老夫提一下药箱。”
楚洲已静候多时,他站在窗边逗鸟。
这是陆聆渊养的一只红鹦鹉,鲜艳的羽毛被护理得很有光泽,就是每天喂太饱,有点肥,还很笨。
楚洲逗了半天,他也学不会半句人话,有些嫌弃。
姜太医见那背影就认出这是失踪多日的蜀王,比起离开前他的气色更见憔悴,便知他离开那几日过的不太好,得亏他遇见了丹阳侯公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遥想当年楚洲初入宫时,就因水土不服得了一场病,不知遭了什么孽,自此以后身子越来越差,但凡有些大病小疾几乎是他亲自诊断,见人这般,他心中不免深感伤怀,连话都说不出来。
“老先生就是姜太医吧?”
楚洲先一步转身朝姜太医拱手行礼,扬起下巴看向门边的陆聆渊,说,“舟某对先生略有耳闻,我听陆公子说你能妙手回春,舟某的病可就全都拜托你了。”
姜太医立刻心领神会,回头对陆聆渊从容道:“老臣诊脉时不喜有人在一旁,郎君可否到门外等候片刻?”
“哦。”陆聆渊颔首,出去顺带把门阖上。
此时就剩下他们,姜太医看着楚洲形销骨立的模样,不禁老泪纵横,无奈举起袖子抹眼泪,好言相劝:“蜀王还是尽早回益州,你的身子经不起那样折腾,好好调理一段时间还是有机会恢复的,况且舟将军挂念你多时,别让他老人家担心,望蜀王慎重考虑。”
“难道回益州他们就放过我么?”楚洲喃喃低语。
从始至终他只想着离开,可那些人愿意放过他,早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何至于偏居一隅,这般狼狈,其实从入宫那天起他早在局里,其实早已逃不掉了。
这话把姜太医给问住了,踌躇片刻说,“毕竟大家敬重舟公,自然会放蜀王一马……”
如果皇帝真的敬重舟穹德就不会逼死他的女儿,他只要收回舟知鱼手里的兵权,没了权势一个人有再大能力又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偏以最残酷最无情的方式让她收场。
可见皇帝敬的唯有舟穹德,也不过是因他是开国功勋,而楚洲不过是看在无父无母施舍他几分恩宠,楚洲比谁都看得明白。
以及那些个世家贵族又怎么会放过。
各个心怀鬼胎,想着法子除掉他或利用他,若离了太后,除舟穹德之外楚洲再无令人畏惧的依靠,只是益州还能有给他几分安全。
谁能不觉得,他要逃,第一时间定是投奔舟穹德,只是没人知道会半路杀出陆聆渊这个意外。
“我还要再考虑考虑,”他靠在凭几上,抬眼看向姜太医,昏暗的房间里依稀看得出他凶狠的眼神,低沉喑哑的声音显得有几分阴鸷,“姜太医,看在这几年的情分上我敬你三分,今日之事你须承诺会守口如瓶,否则……”
姜太医被楚洲吓得身躯一震,慢慢低下头:“老臣知其中利害。”
桌子被楚洲有节奏的敲响,他沉默不语,姜太医也不敢抬起头来。气氛越是紧张楚洲就越沉得住气,他看着姜太医半眯着眼睛,不敢与他对视。
人人都会因为他深得皇恩盛宠而害怕他生气,陆常缙是,姜太医也是,即便是现在他已经不在宫中。
过了些许时间,楚洲歪着头,身体向前微倾,悠悠地问道:“光是嘴上说说我怎么信你,嗯?姜太医?”
话落把姜太医吓得惊慌失色,他面色乍青乍白,额角不停冒着虚汗,颤抖的手将缓缓举起来,四指朝天发誓:“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做出卖蜀王的事,否则将不得好死。”
“我不喜欢别人骗我,最好如此,”楚洲嘴角勾起一满意又带着一丝无趣的笑容,伸出一只手放在桌子上,“请诊脉吧。”
姜太医开了药方交给陆聆渊。
等姜太医走后,陆聆渊立马折回楚洲的房间。
“舟舟!”
“公子。”陆聆渊和楚洲同时喊道。
两人面面相觑,屋子清冷又寂静,一个人面无表情,眼神中毫无敬畏,而是锁着眉面带苦涩,另一个人则坐凭几上悠哉悠哉,漫不经心地支自己额头,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对面前的人上下打量。
良久之后,楚洲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开口道:“公子,我先不走了,等来年之前我再回去。我待会儿想写封信寄回去,告诉家中长辈我长安遇见贵人了。”
陆聆渊身子猛震一脸惊愕,接着松了一口气,“我本来想通了,打算放你走的,毕竟你吵着要回去。”
又来到陆聆渊的书房,楚洲一眼就瞥见书架后面排列有序的放置着兵器,刀枪剑戟等,陆聆渊每天早膳过后就会舞刀弄枪,干脆利落的刀法,陆常缙定是指教过他的。
有陆常缙这样宽厚正直的父亲,有柳夫人这样温柔善良的母亲,还有一个活泼娇憨的幺妹,何其有幸?
楚洲刚提笔落下两字,就听见陆聆渊说:“舟舟的字真有风度,我要这么写我阿爷得打我了。”
陆常缙幼年顾着学武落下功课,飞黄腾达以后就开始勤学苦读,很有成效,可惜那字依旧龙飞凤舞,整个朝中太后最不愿意批他的奏疏,如此陆常缙便下定决心要让自己的孩子写得一手好字。
“那你别看!我自知字丑,我只是庶民能识得二三字便是极好的,自然不如公子写得漂亮,倒不必如此取笑我。”楚洲一脸真诚道。
倒不是他写不出好字,他以前写的字老师都频频夸赞,不是因他身居高位,而是现在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陆聆渊看他右手死死捏着笔,指节用力,仿佛要将笔杆折断。
手里头拿的是上等狼毫笔,一笔千金难求,笔的墨黑衬得楚洲那双手素手骨节分明,仿佛精雕细琢的玉器,白皙精巧。
楚洲忽而问道:“倒是公子,可是监生,难不成这几日旷堂都是为了陪我么?”
说来也是缘分,几年前太后突然想给楚洲找个伴读,本来已经定好人选了,好说歹说楚洲都不愿,太后惯他,就成了头天刚做的决定,次日又给人家推掉。
兜兜转转那个被推掉的人现在又出现在他面前。
陆聆渊被问得一时语塞,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这几日为了陪楚洲连课都没上,不过是担心楚洲一人待在这院子里会过得不开心,怕烦闷郁结。
楚洲垂眸低笑,自嘲道:“公子父亲是大官,日后门荫入仕是好,切莫荒废了自己。”
楚洲身受皇恩,朝中多有人轻贱于他,明明同是门荫入仕,都是受得父母恩泽,偏偏他不行,他德不配位。
这番话也是为了提醒陆聆渊,切勿放纵自己,日后入官场也好拿出点真本事。
“你且慢写。写好了就吩咐阿财帮你送到驿站。”
……
转眼几日楚洲身体稍有好转,陆垚就跑来找他玩,碰巧陆聆渊也放旬假①。
不知京中哪位郎君娘子筹办了一场春游雅集,其中一项活动是击鞠,男女老少都喜闻乐见的活动,陆垚也不例外,非得要楚洲陪她一起去看兄长击鞠,说她那些闺中密友都是去相看夫婿的。
诸如此类,京中的青年才俊都会来此一聚。
陆垚脸皮薄,不好意思跟姊妹们一起,何况她今年才二六年华,陆常缙也舍不得这掌上明珠早早嫁出去。
长安城内现有多少眼线,楚洲说不清楚,出去肯定也不安全,但天天都待在院子里也闷得慌。若乔装打扮后,想来未必有多少人认得,他只想穿得朴素一点,陆聆渊非得给他幞头上戴上一条红色抹额,若隐若现的卷草暗纹,显得肆意张扬。
来了很多世家公子和贵女,楚洲不认得,或许换作他们阿爷还说得上名号,反之亦然,那些人也不认识楚洲,甚至只听过有蜀王这个人,是真是假恐怕也无从辨别。
“小娘子,就要开始咯。”楚洲淡淡说道,带语气中稍有几分挑逗。
击鞠一般分为两组,每组四人,把球击入对面毬门则获一分,哪一组率先得十分即为胜利。
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则,此番都是出来娱乐,主要还是寻乐。
陆垚看向楚洲,问:“舟舟看得懂吗?为什么阿兄刚才要把球传给别人?”
双方激烈地追逐后,毬落在陆聆渊的毬杖下,此时场上的人距离也比较松散,思考之余,毬门就有人准备拦截,若执意打过去绝对会遭反击,陆聆渊不再犹豫,将球击向离自己最近的紫衣少年。
楚洲抿茶,摇摇头:“看不懂。”
紫衣少年接到球后赶紧带着球往毬场两侧空旷的地方驾去,对方见状赶紧阻止。
陆聆渊也策马跟在后面。
紫衣少年被人前后夹击,这毬传不是,不传也不是,他四处张望寻求帮助,只见陆聆渊对他点点头,于是他咬牙将球向陆聆渊打去。
对手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就被陆聆渊眼疾手快,抓着缰绳侧身先一步截得毬,手执毬杖瞄准毬门用力一击,迅雷而不及掩之势将球击入对方毬门。
陆垚激动地站起来鼓掌:“好!阿兄好厉害!”
陆聆渊回首看来,眸中映现着楚洲慵懒地倚靠凭几,慢条斯理地啜茗。
他朝茶盏里轻吹,不紧不慢地小抿一口,楚洲仰着头,素洁白皙的脖子喉随之微微滚动。
陆聆渊见状竟未察觉自己露出一抹浅笑,此时的天气正好。
“阿兄!”陆垚挥手呐喊。
楚洲抬眸就望见陆聆渊自顾自的傻笑,也不知在乐呵什么,于是也学着陆垚的样子朝他挥挥手,用口型对他说了一个“勉哉”。
一场娱乐终于结束,陆聆渊下马拿起汗巾擦拭,他将马牵给仆役,阔步走来,言谈自若:“舟舟要尝试吗?出来玩当然要尽兴。”
楚洲蹙眉下意识后悔,推辞道:“啊?我看你们玩就行了,我不想玩儿。”
这都是他玩剩下的游戏。
以前楚洲说想玩击鞠,太后二话不说,次日就给他找来好几个人相陪,都是太后底下的禁军将领,一等一的高手,那些人畏惧他生气后会被太后降罪,处处谦让着他。
楚洲觉得没意思,以至于玩得很不尽兴。
从此再也不想玩跟太后找的人玩,偶尔逢年过节才找来陪他练练手。
相比之下,更愿意跟皇子们玩,他们金枝玉叶,哪经得起折腾,用他们定的规矩打败他们,再故意恶心人。
陆聆渊推了推楚洲的手臂,道:“就试一试嘛!”
“我想看看,就让我领教一番嘛!”
最后实在是拗不过陆聆渊的再三央求,楚洲点点头,只有迫不得已应允:“那我只有献丑了。定不如你们这些世家公子打得好。”
陆聆渊的那匹小红马长得很漂亮,高大壮硕,四肢很健壮,棕红色的鬃毛再暖阳下像是抹了油,每一块肌肉的结实饱满。
楚洲拍拍小红马结实的脊背:“公子的小马真俊!”
陆聆渊走过去小红马就温顺地低下头,顺势抱了抱小红马的脖子:“那是自然,是几年前西域来的的小马驹,它叫十八,是我亲手喂养的。”
楚洲上马,左手扯着缰绳试着骑行两步,迎着艳阳奔去,万缕金光洒落在他每一寸暴露出来的肌肤。
此情此景,陆聆渊只觉得美得不可方物,楚洲骑马时的英姿飒爽令人痴迷,春风吹拂掀起他的衣摆,仿佛遥不可及的明珠,光彩夺目。
陆聆渊不禁感慨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楚洲转了一圈骑回来,抬腿离开马鞍,一个利落的转身下马。
他微微皱眉,盯着陆聆渊,不解:“嗯,你方才说了甚?我没听清楚,再说一次?”
陆聆渊笑而不语。
奈何楚洲只是试马,本意并非在击鞠,但陆聆渊盛情邀请让他没得拒绝,只好跟在那群人身后随意打打,不出错便好。
场上有人击毬时不小心将球杖打到十八的前提膝盖,紧接着就十八就吃痛受惊,发出一声惨烈的长嘶,前蹄带动着马头高高扬起,身躯向后仰,前蹄一落地就毫无目的地狂奔,横冲直撞。
楚洲在马上失去了平衡,随即甩掉毬杖,一只手牢牢抓住马缰,想办法安抚受惊的十八。
他牢牢地拽紧缰绳,夹紧马腹,以免自己摔下去,一边用力将马缰往回拽,厉声高喊:“诸位!请即刻回避!”
周围人都大惊失色,纷纷策马远离。
楚洲确实很生气,但当务之急是赶紧安抚马停下,而不是追究肇事之人。
他艰难地抽出一只手抚摸马鬃,试图让十八安抚躁动情绪。
陆聆渊一时心急如焚,顾不了那么多,哪有马受惊了还不迅速下马,倘若从马背上摔下来都得落得半残,偏要逞强。
他赶紧跨过毬场的围栏,高喊:“舟舟你别逞能,快点下马!你会受伤的!”
见楚洲没答应,他当即跑向楚洲跑去,可惜十八受惊之后不受控制。
他试图喝止:“十八!快停下!”
楚洲知道此时下马必会摔个惨烈,更不便下马。
他拉住缰绳的两边,蓄力猛然向后拉拽,猛扯缰绳,紧扯嚼口,十八感到不适开始缓慢减速,见有效果之后他身体逐渐向后微微倾倒,增加马奔跑的阻力。
安抚好十八后,楚洲感觉浑身都在冒冷汗,黏着身体很不舒服,只想赶快换掉这身衣裳。他面色青白,摇摇头:“我没事的。”
“它平时很温驯的,今天怎么会这样?”陆聆渊不解。
一个身着蓝袍的少年下马朝楚洲快步上前,拱手作揖,笑吟吟地夸赞:“这位郎君的骑术好生厉害,令薛某钦佩不已。不知郎君是何许人也?”
楚洲也躬身回礼,说:“安西龟兹人。鄙人的骑术算不得多好,只是我家附近就是马场,勤能补拙,自幼学马术。”
虽说楚洲击鞠不见得有多厉害,但论骑术自是他更胜一筹,同龄者无人能及,儿时阿娘在演武场练兵,他就独自在一旁骑马练刀玩,就连阿娘的副都护有空闲时间也乐意教他,可谓是得天独厚。
陆聆渊笑道:“那舟郎君真厉害,我刚才都不敢那样冒险。”
楚洲:“承蒙公子夸赞,不过略懂皮毛罢了。”
“二郎,出了何事?”紫衣少年也匆忙赶过来问道。
作为此次活动的东道主出现了这样的事情,面子实在有些挂不住,自当问清缘由,该当赔礼也必不推诿。
其实古代的臣子的字都是不允许太丑的[撒花]
①旬假:每10天为一周期的例行假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6 不装了,高低露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