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破竹 第10章 第 10 章

在盛京待了几日，顾仁信和王禾香自以为对都城的繁华也算有所了解了，可真进了公主府，她们还是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驸马，公主已在前厅等着了。”

采薇性子活泼些，笑着对顾仁信和王禾香轻巧地行了礼，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后便走在侧前方带路。

公主府前厅，金兽吐烟，熏香袅袅。

元昭身着常服，未戴珠翠，闲闲倚坐于前厅主位之上。见采薇带着人进来，也丝毫不动，分明称得上温和的眼神中却自然而然地带了三分疏离。

简直是画中的神女下凡。

“公主，这就是臣的父母。”

她们今日特意换上了最体面的新衣，可一踏入这个地方，真的见着了身份尊贵的公主，还是一样会生出浓浓的局促和恐惧。

抱着自己好歹也曾是个读书人，不能给儿子丢人的念头，顾仁信深吸一口气，努力想维持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出卖了他。王禾香更死死攥着衣角，低垂着眼，不敢直视她昨日还说是个好人的元昭。

顾竹清回头提醒：“爹，娘？”

二人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应了一声，互相交换了一个紧张又复杂的眼神，双双上前几步，在距离元昭尚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屈膝俯身，深深地拜了下去。

“参见公主殿下！”

声音有些干涩，动作却一丝不苟，将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柔软的地毯上。

顾竹清早已反复与她们言明厉害，强调哪怕他是正常迎娶公主，公主也是君，他也是臣，君尊臣卑的原则也是凌驾于嫁娶关系之上的，更遑论他还是公主府的赘婿。

昨日受他千叮咛万嘱咐，今日又被公主的气质所慑，顾仁信与王禾香是再怎么也不敢惯性地将元昭视为儿媳了。

元昭在主位上受了全礼。

“二位快请起吧。”好像就过了那么一瞬间，又好像过了很久，元昭清亮的声音打碎了空气中的沉重，“你们是顾竹清的父母，都是一家人，就不必多礼了。”

“谢公主殿下恩典！”

见元昭态度这么随和，二人暗暗松了口气，只是膝盖还有些发软，在采薇和云阶的搀扶下才有些踉跄地起身。

“还不快看座？”

“是，殿下。”

采薇和云阶将二老扶到正厅两侧的位置上坐下，又有侍女添了茶水。只是顾仁信和王禾香依旧只敢坐半边，身体也微微前倾，恭敬地保持着聆听的姿态。

元昭也略略往前倾了倾身：“在盛京住得可还习惯？”

“习惯，习惯。”

“那就好。”元昭笑着看了一眼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大概比他的父母还要紧张，以至于脸上都有些僵了的顾竹清，“顾竹清也没用和我说一声，就自己给你们在外头找好了住处。若是你们住得不习惯，不用同我见外，随时可以搬进公主府来，一家人团聚嘛！”

“不必，不必！”

“多谢公主关心。”顾仁信又补上一句。

毕竟君臣礼节不可废，无论公主府的生活有多奢华，元昭本人又有多亲近和善，现在这样的提心吊胆都叫她们受够了，无论如何也实在不想再日日受着了。

元昭也不勉强，留她们在府中用了午膳，就让顾竹清送她们回去了。

“老爷子和老太太与驸马一点儿也不像。”采薇一边令人收拾了桌上的残羹，一边悄悄对元昭说话。

元昭兴意阑珊地点了点头：“还算是老实本分，也识时务，只是见识，气度，胆色，都比顾竹清差远了。”

采薇偷笑：“可不是？驸马还敢对您冷言冷语的呢！”

“你呀……”元昭好笑地点了点她，又转过头去对采蘋交待，“这两个人不足为虑，在她们院子附近留个人看顾着就可以。”

“是，殿下。”

“公主殿下果然是个大好人啊！”

离了公主府，恢复了正常语言能力的王禾香爱不释手地摸着自己腕间元昭赏赐的镯子，又忍不住感叹。

顾竹清向来对家中报喜不报忧，二老还不知道皇帝替女逼婚、他抗旨入狱的实情。他也不打算说，让父母认定元昭是个好人，以为她们成婚是你情我愿，总比让父母为他担忧难过强。

给父母做了几日临时地陪，虽然元昭没说什么，但顾竹清自己也知道该有分寸，今天就没有在她们那儿久留。

他回府后熟门熟路地进了西三厢房，这才发现自己千里迢迢从家乡一路背来的书不知何时已不翼而飞。

“云阶，我的书呢？”

“我去问问采薇姐姐！”

云阶小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小跑回来，气喘吁吁地汇报：“驸马不用急，是公主前几日将您的书都挪到书房了，采薇姐姐专门整理过，一本都没有丢！”

“公主的书房？”

“是的。”

顾竹清心下微动。

公主府的书房常常大门紧闭，只有很偶尔元昭在里面翻书练字时会敞开着。他有一次偶然经过，瞥见里头充箱盈架的书籍，就暗自在心中惦记上了。

可元昭有时还会在书房与人议事，虽不知都说了些什么，但想来那也算是府中的机要之地，顾竹清就不好再开口了。

现在，算是喜从天降？

“好。”

他在寝殿正房没找到元昭，问了采薇，原来巧也不巧，元昭此时正在书房。

采薇还道：“公主吩咐过了，您想看书直接去书房就可以。驸马可需要我带您去？”

顾竹清一愣：“她不是在书房议事吗？”

“没关系的，公主说过您随时可以去。”

采薇这么说了，也真带着顾竹清去敲了门。是采蘋来开的门，见是顾竹清，也并无讶异的表情：“见过驸马。您是来看书的？”

顾竹清朝里望了一眼，书房内除了元昭，还有两人，都是有一定年纪的妇人：“不急，等你们谈完吧。”

“进来吧。”元昭放下手中的文书。

顾竹清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在元昭的指示下在书架挑了一本新书，进了书房里被多宝格和屏风隔出来的插间。

元昭看着他在插间的案前坐下，身影消失在多宝格的空隙之中，才收回视线，接着与两位妇人说话：“我让你们在民间持续选拔女医和稳婆进行教授，如今有多少能出师的了？”

“启禀殿下，选拔出的这些人都有实际的经验，这一年多来苦读您主持编撰的女科医书，也随着我们实操了不少次，如今能够胜任育娩局工作的，大约有五名女医和十数名稳婆。”

元昭沉吟片刻，似是不太满意：“还是太少了……”

顾竹清在插间听得一清二楚，翻书的动作都停滞了。

“罢了，育娩局现在只是刚建成，要令百姓接受和信任也是需要时间的，现在这些人应当也足够了。”元昭很快又提了提唇角，鼓励道，“这就要看你们的了。”

“是，公主殿下，我们会尽力的。”

“如果遇到什么困难，记得及时来找我。”顾竹清听到元昭起身相送，在门口说，“征召选拔的事也不要停，不怕选多了。育娩局在盛京如果能运作得好，各地州县说不定也能参照着设立这样的机构呢……”

等元昭回到书房，顾竹清已从插间中绕出。

“何事？”

顾竹清张了张口，又合上了，想了想，就元昭允许自己进书房随意取她的书来看一事道了声谢。

“说了都是一家人，这点小事就不用谢了。”元昭没和他绕弯子，“你想说的也不是这个吧？”

顾竹清诚实颔首：“不知方才的两位是？”

“一位是人称‘女科圣手’的名医，一位是有着几十年接生经验的老稳婆。”元昭索性直接将自己放在桌上的文书递给他，“添丁本是喜事，百姓家中却常有一尸两命的悲剧。我得了父皇御笔朱批，在京郊设立育娩局，专为怀胎的女子看诊接生，如今这地方已落成了。”

顾竹清低头快速看过了纸上的汇报，半天没有说话。

“怎么了？”

“公主确实心怀百姓，我……我竟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顾竹清惭愧得几乎抬不起头，“我为之前说的话道歉。比起我这个什么都做不到的无用书生，公主确实更有资格谈论什么是造福百姓。”

元昭含笑看着他，眼中渐渐浮现出一丝欣赏和温柔。

她主张设育娩局，除了为天下女子考虑，自然也有她自己的筹划。远的不说，她自己同为女子，女医和稳婆如果能在一次次练习与实践中提高医术和技法，对她将来诞育子嗣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顾竹清会因此大感羞愧，都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了。

她上前两步执起他的手，循循诱道：“那你应该也还记得我那天说过，造福百姓未必要当官吧。你怎么会是无用书生呢？你可是我永安公主的驸马。”

“公主的意思是……”

“做我的智囊、谋士、幕僚，随便什么，与我一起为百姓为善于民。我知你有鸿鹄之志，顾竹清，但行好事，也未必不能青史留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