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之下,苏城的霓虹灯雀跃着,秋时浅坐在停靠在路边的车内,拨打着高羽的电话。“喂,店里有空位吗?”电话另一头沉默片刻后回应道:“你怎么了?要过来坐会儿?”秋时浅“嗯”了一声说:“过来坐会儿”。
高羽似乎察觉到异常,一年没见,秋时浅是个烟酒不沾的人,尤其讨厌烟味,除非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从不会来他的酒吧坐坐。于是他故作轻松地说:“来呗,要我去接你吗?”
得到许可后,秋时浅的心仿佛找到了停靠的港湾,说完“不用”便挂了电话,一脚油门驶向了“今朝”。
今朝的门头不大,甚至有些不起眼,一扇小木门旁边摆着一把复古长凳,长凳上方的墙上钉着“今朝”二字,散着幽黄的灯光,另一边墙角上写着“枯木逢春”四个字。
未及跟前,秋时浅已然听到屋内传来欢声笑语。
风铃随着木门的推开而被敲响,秋时浅穿着镶银丝的天蓝色毛呢包臀连衣裙,披着一件毛茸茸的小皮草,套着奶白色的长靴走了进去,屋内一穿着夹克和工装裤的平头男人看向了门口,他扬起的嘴角和弯弯的眼睛难掩喜悦,大步迎向了秋时浅。
“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我们都多久没见了啊,快过来坐!”,男人拍了拍吧台的凳子,示意秋时浅坐下。
第一次来今朝的客人都不会知道这个男人就是今朝的老板高羽,他的打扮实在太随意了,混入人堆里甚至都很难找到他。
吧台正中间,调酒师老汤正卖力地摇着摇壶,看到秋时浅来了,瞪大了双眼边摇边说:“好久不见!想喝些什么?”原来这就叫吹胡子瞪眼~老汤才二十出头,长得却有些沧桑,留着一圈大胡子,穿着非常美式,更要命的是他的大名叫汤子柔,说是取名时,他母亲认为男子需刚柔并济,男人勇猛的外表下要有细腻的心思体贴家人,于是在户口本上落下如此一大名,每一个知道他名字的人都会笑话他一番。
秋时浅笑着说:“你这都是酒,好像没有我能喝的”,高羽朝着吧台角落里喊:“啾啾,倒杯柠檬水”。秋时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吧台里站着一位从未见过的调酒师,穿着黑色高领毛衣,低着头在角落里给装饰酒的叶子修剪造型。
秋时浅不禁问道:“他是新来的?没见过”,高羽白了她一眼说:“人家来一年了,你都多久没来了,当然没见过”。不一会儿,那位叫“啾啾”的调酒师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柠檬水,秋时浅看清了他,他身形清瘦,站在角落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难怪从进门到现在秋时浅都没注意到他。这个男生留着过耳的小狼尾发型,由于发质太过柔顺,很容易被扇动,露出了耳朵上轻微晃动的十字架耳坠。白皙的皮肤,细长的脖子,丝毫没有男人的糙气,和一旁的老汤形成了鲜明对比,秋时浅第一时间联想到的词就是“阴柔”。
“你怎么了?突然过来”,高羽的声音让秋时浅回过了神,“啊?没事,就过来看看你嘛”,秋时浅注意到收银台那站着的女生似乎换了人,问道:“上次异市来的姑娘呢?”,“异市姑娘?这都换了好几个人了,她叫顾媛媛”,高羽朝女生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再次想追问秋时浅究竟遇到什么事时,正巧对上她忽闪着的明亮得像小鹿一样的大眼睛,高羽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转头看了眼角落里的沙发那桌说:“你先坐会儿,想吃什么和我说,我过去陪客人喝两杯”。
认识这么多年,他当然很清楚,秋时浅一向喜欢把心事憋在心里,直到把自己憋死。问她永远都是“没事啊”“我很开心”之类的回答。除非她想说,否则没人能得到答案。秋时浅眯起眼睛笑着向高羽点点头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见高羽背身离去,她眼里的落寞再也支撑不住,倾泄了出来,嘴角像是失去所有力气一般垂了下去。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托着装了苹果块的玻璃碗摆到了她面前,秋时浅的目光顺着白皙的手向上游离,对上了它的主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掩在黑框眼镜之后,“啾啾”的眼神透过镜片回应着秋时浅的目光,秋时浅突然发现他嘴角两边有一点轻微的婴儿肥,这位穿着儒雅的调酒师棱角分明线条犀利的脸上居然有着可爱的婴儿肥?和他的名字挺般配,啾啾…虽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但听起来就很萌。
“你好,给我倒杯shot”,与秋时浅隔着一个座位的女生意犹未尽地晃着只剩下冰块的酒杯对着吧台内喊道。“啾啾”收回了与秋时浅对视的眼神,面向那位女生说:“好的,请稍等”。随即转身从酒柜上拿下一瓶酒优雅沉稳地倒入了shot杯里,递给了那位客人。
店里很拥挤,但仿佛周边所有人距离秋时浅之间都有一个隔绝地带,她只能听到周遭杂乱的声音,却听不清楚那是什么声音,是人在说话还是物体在碰撞,又或者是脚步声,总之都混成了一团,每次她的身体发生异常时都会这样,好像身在一个玻璃瓶内,清楚地看着周围,她没有拍打瓶子也没有呼喊,她打算就这样把自己的意识封闭在瓶子里,就如同她所有堆积的心事、压抑的情绪一样,不需要出口,她会把它们牢牢地禁锢在身体里,不被人察觉。
秋时浅喝着柠檬水,突然感觉到亢奋,没法安定在椅子上,站起身沿着吧台来回走,把目光所及之处的摆件、娃娃、假花全都收到手边把玩着,以此来对抗身体的沉重。那位叫“啾啾”的调酒师一边备着柠檬片,一边抬眼注意着她的举动。此时的秋时浅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她一门心思拍打着可以摇摆的玩具,黑黑的眼珠随着摆件的“脑袋”一起摇晃,在吧台烛光的映照下,她的眼睛忽闪着像星星一样明亮,摆件每摇摆一下,她的嘴角都会不自觉上扬,不时露出四颗整齐的牙齿,神情近乎一个孩童。
啾啾看着她,不禁想:这小玩具有那么好玩吗?“那桌客人的酒好了,你去上一下”,“啾啾”的注意力被老汤的声音抓了回去,立马端起酒杯走出了吧台。
把店里能玩的都玩了一遍后,秋时浅的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疲惫、无力、毫无生机,那种往下坠的感觉又来了,她用手扶着吧台,强撑着身体,用目光搜寻高羽……找到了,那个穿着普通在人群中难以发现的身影,恰逢高羽转身面向她,虽比她大五岁,高羽白净的皮肤,透着健康血色的微笑唇,眯起弯弯的眼睛看起来总是很喜庆。高羽接住了她的目光,径直向她走来,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秋时浅看着高羽摇摇头,没说话。高羽只能继续猜:“饿吗?带你吃东西去?”,秋时浅感觉自己被卸了力快“掉下去了”,艰难吐出四个字:“我回去了”,随即拿起包转身推门出去,她必须在倒下之前回到家里。
高羽匆忙跟上,直到秋时浅上了车。那辆曜夜绿的轿跑在路灯下发着金色细闪的光泽,车身线条优雅流畅,随着秋时浅按下启动键,清冷的黑夜中两颗猩红的尾灯亮起。高羽敲了敲车窗说:“到家发消息”,秋时浅落下车窗用尽力气笑着说:“好”,遂扬长而去。
高羽回到店里,吧台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他环抱双臂支在吧台上嘱咐里面的人:“下次她来,想喝什么给她做,想吃什么给她买,找我报销,我有时候忙,你们帮我照看好她”,调酒师“啾啾”一边擦着杯子一边问道:“女朋友啊,高哥?”高羽用双指关节敲了敲他的脑袋说:“去你的,那是我最好的朋友知道吗?”“啾啾”吃痛着躲开,老汤见状咧着大嘴笑:“该!干你的活,没事别问问问”。顾媛媛一脸八卦笑嘻嘻地从收银处凑过来:“高哥,真是朋友吗?没见你对别人这么好啊?”“这个月工资扣五百”,高羽留下这句话便不再搭理她了。“不要啊哥!!”只听一声哀嚎,顾媛媛捂住自己的脸,揉皱了眉眼,此刻这张脸看起来实在是太苦了!
秋时浅推开家门进入后,用仅剩的力气将门带上,随即瘫软着跪倒在地,此时她的四肢已使不上劲,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难以呼吸的感觉促使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流动的血液里像有无数蚂蚁在爬行,体内滋生的痛苦在疯长,却堵在喉咙口出不去,她倒在地上用手狠狠地抓挠着胸口,想把胸膛破开,掏出那些渗入骨髓的痛苦,可没一会儿她的双手已经完全脱力垂落在地板上,散乱在脸上的发丝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秋时浅的意识已然模糊,双眼半阖,天花板上迷离的灯光映射在她无力聚焦的瞳孔里,她突然屏住气息,像死人一般一动不动,没有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