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你是怎么,不对,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故作镇定,实际早已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脸被烫得发麻,塞在被子里的手颤抖不已,下意识地反复拿出来又塞回去,窘迫极了。
相比之下,辛勒反而极其镇定。不仅帮我扔了脏果子,他还啃了一口自己手里的果子,嚼两下,又咽一口,这才说。
「你从水魔法阵里回来的时候,耳朵和尾巴都露出来了。别说是我了,当时在魔法阵旁边的人都看见了。」
这里是全程直播的星祭。
也就是说。
只要有看那个摄影镜头的人。
就都知道了。
「啊……」
我发出了一声悲惨的叹息,心里翻江倒海。别的不说,星祭结束之后肯定要被院长叫过去了。在心情最绝望的时候反而会想,幸好我有很多秘密,狼人是其中最轻的一个。
「到底是不是?」辛勒探过头来,「你现在脸上的表情比刚刚更绝望。」
「是。」
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只能承认。我随手揉了把脸,掀开已经被果子弄脏的被子准备下床。
刚碰到地面的瞬间,眼前天旋地转,还没等我意识到发生什么,就已经被辛勒重新扶了起来。
「伤那么重,怎么就下床了!」
他看起来吓了一大跳,把我塞回床上,让我等等。他把椅子重新挪一挪,伸手拽住窗沿上的卡尔曼藤,让它拿床新的被子来,这个旧的脏了。
卡尔曼藤连这也能听懂,很快,一卷雪白的新被子被藤蔓丢到了身上。我道了谢,将被子重新铺起来。
「再休息休息吧。」
卡尔曼藤很满意,卷了枕头,给我垫在腰后。
「可是我不痛。」
听我这么说,辛勒又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伸手戳了戳我缠满绷带的手臂。嘶,这个倒是有点痛。
「怎么可能?你当时都快死了,现在没过去多久,就算治好了皮外伤,里面还是很痛的吧。」
「可是只有你刚刚戳我的时候痛,现在又不痛了。」
见我说得信誓旦旦,辛勒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总之你还是好好休息着吧,想着下床干啥。」
「不下床怎么去找他俩聊明天的计划?」
「啊?」
「啊?」
我和辛勒两面茫然,谁也跟不上对方的聊天。
「不是说了明天不参加了吗?」
「啊……?」
现在我是真的怀疑是不是自己没听懂了。
「你痛傻了?刚才,艾朗森,不是说了吗?我们认输,就是弃权的意思。」
「就算是你这么好心我也没听懂啊!」我几乎有些抓狂了,「什么弃权?都到现在了要弃权?我们还有三个人没下场啊!而且你身上没有分,我们一分也没扣!」
「别激动。」辛勒把我又摁了回去,「艾朗森的手臂明天好不了了,你这身伤明天也站不起来,我又下场了。我们靠谁?不能用魔法的天才?」
「可、可是我又不痛,我应该还可以,」我有些语无伦次,「我还可以上场,艾朗森不用手也可以用魔法,而且只要古斯塔乌的魔法阵能展开,就根本不用太多的机动性。」
「卡沃伊!」辛勒的表情第一次出现对我的不满。
「艾朗森都说不用了,为什么现在你反而这么固执?」
「我只是……」我焦躁不已,话在嗓子里翻涌,和胃里的酸水一起,要么吐出来,要么吞回去,「我只是觉得很不甘心。」
「为什么?」就算是在生气,辛勒也还是对别人露出的情绪感到好奇,露出了不合时宜的兴奋表情,凑上来问。
「古斯塔乌、我们的杀手锏完全没有用上。而且,我拖累了大家,他们觉得我的身体撑不住,但这只是一部分,他们大概还觉得……」
谈到这里,我一下脱力,倒在床上。将被子掀过头顶,闷在黝黑的被褥里说。
「怕我真的在寻死。」
还没等闷热多久,被褥就被掀开,亮光和辛勒的声音一起照进来。
「那你真的在寻死吗?」
像刚刚那样,我踌躇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辛勒把被子完全地掀开了,站在床边,认真地低头看着我。不知为何,在这样澄澈到透明的眼睛里,我回忆起水之世界的大海,嘴边的话有些吞吞吐吐,但还是开始说。
「我应该……也不知道。」
其实根本没说什么有信息量的话,但辛勒就好像得到了真正的回答一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坐回去。
「那不就行了,」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轻松,「你没有在寻死,只是不知道。这不就行了?」
见我茫然的表情,辛勒笑了笑。
「这又不是什么非黑即白的事,你没有回答出来,就是灰色的,要变黑还是变白,都是之后的事情。就算一直保持灰色,应该也没关系吧?」
其实我没听懂,只感到郁闷。
「这也能灰色吗?」
听到我这么问,他像在说什么秘密一样,凑近我的耳边,笑眯眯地说。
「告诉你一件事,最近一年,我新学会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这世上的任何事,都可以是灰色的。」
话毕,他又靠回椅子上,拿起一个果子。
「无论是黑还是白,甚至是灰色,只要你觉得这就好,那就没有人可以否定你的决定,因为最终下决定的只有你自己。换句话说,谁都有否定你的自由,毕竟那也是他们自己的决定。」
这也太随心所欲了。
我隐隐觉得,辛勒的想法和大部分人并不一样,甚至在我看来或许真的是错的,因为这世上就是有无法妥协的非黑即白。
可谁也无法断定不一样就是错误,或许这也是辛勒所说的「灰色」的领地。对于寻死的话题,我暂时还没有别的话要说,更亟待解决的是另一个问题。
「真的要认输吗?」
「嗯,我们已经决定好了。」
辛勒认真地点点头,没等他说下一句,便有人从对面床铺走来。
「你们要认输?」
突兀出现的女声矜持且平静,含着些笑,和学院里大多数人一样,她的发声方式是最经典的坎斯拉贵族。但她走路的声音却不一样,轻重不一,很随便写,但听起来并不凌乱。
有这样说话和走路的人,我并不认识。但直觉却令我的额头猛跳,抬头对上来者的视线,下意识地深呼吸。
来人有一张靓丽到显得锐利的脸,细长的眉轻轻一挑,加上她的薄唇,显得意气飞扬。漆黑的衬衫,依旧是坎斯拉的流行款式,漆黑的半裙,腰间松垮地挂着白色的小包,漆黑的长发,风吹起时轻轻扫到腿的长度,还有,漆黑的镰刀。
「荷尔琳娜。」
先出声的是辛勒,他警惕地盯着荷尔琳娜学姐,从椅子上站起,走到床前,遮住了我的视线。
不料,辛勒身旁探出一颗头,长发顺着她的动作晃晃悠悠,像个黑色的帘布。
「这个学弟,我问你呢。」
见我抿着嘴不答,学姐接着说。
「你们打很好啊,为什么认输?」
「他伤很重,不能再参赛了。」
回答的依旧是辛勒,我不知道说什么。
「是嘛,」学姐把头挪回去,声音里的笑更明显了,「没看出来啊?」
「学姐,不管怎么说,卡沃伊不会再参加了。」
「嗯,那其他人呢?像什么没拿魔杖的矮个子,翻书的蓝头发,还有你,光脚的小王子。」
之前从没人提起过,现在一看确实是这样,辛勒的金发碧眼是童话书的经典搭配。
「能战斗的只有矮个子了。」
被荷尔琳娜学姐一调侃,辛勒的口气变得非常复杂。听起来像是他们两个被损了的想笑,和自己被损了的愤怒交织在一起,最后有些没好气。
「那就矮个子呗,你们这些个二年级还挺有趣的。」
学姐好像已经没有多少兴趣了,她摆了摆手,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赛场上见。」
「你!」
辛勒踏出一步之后又退回来,转过头来满脸不爽地看我。
「她什么态度?」
我叹了口气,感到身心俱疲。
「我们是被挑衅了吧?」
辛勒震惊地瞪大了眼,反而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声音都抬高了不少。
「啊!我第一次被人挑衅!」
「啊?」
无视我的茫然,「光脚的小王子」一边大笑着说要去告诉「没拿魔杖的矮个子」和「翻书的蓝头发」,一边冲出医务室。
我躺回了床上,在床上滚了半圈,将自己裹进被子里,对此感到无力回天。我敢打赌,用不了多久,他们三个就会回来,就算抬也会把我抬上场。
刷拉一声,有人掀开了我的被子,亮光涌进来,我不禁眯起眼。
「被挑衅了怎么不迎战。」古斯塔乌嚣张地一甩斗篷,抱着胸站在病床的左边,高傲地扬起他那张小脸,脸上满是冷笑。
「因为是该死的贵族所以怕了?」艾朗森左手搭在腰间,正睨着躺在床上的我,他生气的时候总像阴冷燃烧的火焰。
「卡沃伊,我们刚刚又商量了一下,计划变更,」辛勒扔掉了手上的被子,反而拽住了床的铁栏杆,笑眯眯地低头凑近我,「你也要上场。」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