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天才同学所言,选择横断面较为湿润的树枝是最好的,其次再是树枝要选较大的,而刚才辛勒所说的草则是否决中的否决,用草构建的魔杖魔素流动紊乱,输入和输出都成问题——当然,这里不包括感应,如果得到了强烈的感应,无论如何这都是最优选。
古斯塔乌说到这,低头理了理他的宽檐帽。
「因为如果你没有选它,它会生气的。生气的后果就是谁也选不了。」
横断面湿润的树枝,大多是刚从树上掉下来没多久,和世界树之间的联系较强,制作的工匠会将联系封印在魔杖里。每一位魔法使都需要和魔法的本源建立更强的联系,但有时候过强也并不是一件好事,世界树也会成为干扰,像一位控制欲旺盛的家长。
这样看来,草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它生长于土壤,与象征世界树的树木关联不大。
一路闲聊关于世界树的常识,为了寻找森林的呼唤,我们一直向前走。这片森林很大,前方甚至出现了潺潺的溪水。
「哇!这是淡水耶。」
辛勒一个健步冲上去,光脚踩着溪水,溅起不少水花。他捡起圆润的鹅卵石,对光欣赏,不顾水顺着他的小臂弄湿衣服。
「水里的东西怎么样?世界树在海里,这里肯定也连着海。」
「前几年的研究里提到过,如果是靠近世界树的水,比革依鲁森的差一些,百分之十左右。若是能听见清晰的呼唤,甚至有几率比树上长着的更好。
「但是,被水中的东西呼唤的可能取决于种族,上次感应的是个矮人族,与水里的石头感应,效果正常。接下来就是没有研究支撑的我的推测——」
一边说着,古斯塔乌一边蹦跳着踩上溪水旁边的岩石,低头瞧着翻滚的水花,装作无意,但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水面映出的辛勒影子。
「如果是某个种族,效果应该还不错吧?」
「嗯……」
辛勒把玩着鹅卵石,突然将它塞进我的手里,仿佛看不见古斯塔乌的视线,盯着我道。
「卡沃伊觉得呢?石头有点重吧?」
「干脆……」古斯塔乌扔了块石头到辛勒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就用水。」
「赞同。」我将鹅卵石放生回溪水中,水流被后者分开,不过一瞬便吞掉了石头,继续潺潺流动着,「但是水没有稳定的形状,该怎么疏导魔力?」
「乌利应该可以帮忙。」
「负责制作魔杖的那个老师?」
「嗯。大多数同学有家族魔法使,瞧不上乌利,但是乌利可是很强的,他只是不喜欢抛头露面。如果告诉他你要用水来做,他一定高兴得跳起来。」
古斯塔乌看起来很聪明,人脉也很广,什么都能说上两句,在这个方面,他和莱伊有些像。同时,他说话很喜欢做小动作,此时他正跳下岩石,点点辛勒。
「而且,如果水中的魔素能够沿着一定规律运动,再借借助其本身的特性,承载魔力的效果会比固体更好。」
和辛勒对视一眼,发现他和自己一样,其实一点也没听懂。但辛勒毫不在意,看起来他对这个提议很喜欢。
「那就用水吧,正好我比较擅长这个。你们两个的魔杖怎么办?」
我有些好奇这个头头是道的小孩会给自己选择怎样厉害的魔杖,所以接上了辛勒的话,问古斯塔乌想要怎样的魔杖。
出乎意料的是,听见这句话的小孩反而回应得比我们更随意。
「随便。卡沃伊呢?」
「家里长辈让我选感应最强的,剩下的乌利老师会处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古斯塔乌抬头,伸手正了正自己的帽子,笑得得意洋洋。
「我和安雅是朋友。」
我则露出茫然的表情回应。得意的部分没被理解,古斯塔乌有些没好气。
「就是带你参观的学姐。」
是麻花辫学姐,原来她叫安雅。他们的性格看起来截然相反,但认识这件事我反而没有太疑惑,两人的共同点都是看起来成绩不错,大约是在图书馆之类的地方认识的。
但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更感兴趣也亟待解决的事。
「一般是什么时候才能接收感应?被呼唤又是什么感觉?」
「你的意思是,从进森林开始,一点感应也没有?」
「没有。」
「那你是撞大运了,有强烈的感应将要出现,所以接收不到其他的。至于感觉……」
古斯塔乌指指辛勒。
「就像做梦一样。」
我这才意识到为什么他刚刚一直没有说话,原来辛勒正在被呼唤。此时他蔚蓝的眼睛闭上一半,神色困倦,像是在打瞌睡。而他的赤脚被溪水不停冲刷,随着他在溪水中坐下,水流很快打湿全身,蓝色的布料被溪水卷着打滚,就连头发和发带也湿了。
最后,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完全地闭上了,他躺在鹅卵石铺满了的溪水里,任凭水流带着自己沉沉浮浮——他躺在水里,像是睡着了。
古斯塔乌还在说些什么「一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梦」「革伊鲁森很安全你就把他放这儿吧」,以及一些别的如「我们去寻找自己的梦」之类的话,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这听起来太浪漫主义。
见辛勒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我从岸边的岩壁上找来藤蔓,将辛勒牵住,防止他飘走。古斯塔乌在附近做好标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要继续向前走。
实际上我有很不好的预感,或许是因为种族的原因,我的预感很少出错。
「换个方向吧?」
「不要。」
小男孩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古斯塔乌在涉及知识时很可靠,但是在其他事上则完全贴合他的年纪,像个孩子一样喜欢炫耀,任性,不爱讲理由。
巧的是,我不擅长和孩子相处,并且他也不喜欢被别人当做孩子。既然被他一口否决,我也不好再提,森林里还有梅勒女士在,想到这我才稍微安下心。
越往前走,心里的不安越浓烈。
周遭的一切都还是之前的风景,葳蕤的草木、遍布的石块与裸露的泥土。但有什么在悄然发生变化,好像空气变得锐利,像……空气孢灵生气时的感觉,所有接触空气的肌肤都在发疼,还有些睁不开眼。
不对,我的痛觉正在运作,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感觉了。
「古斯塔乌,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
男孩的嘴在眼前一开一合,我分明看见了,却没听见声音,心脏骤然狂跳,我咽了一口唾沫。
「你说话了吗?我没听见。」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想必我说的话他能听见。
古斯塔乌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示意我跟他读。
「你。」
他摆了摆手,指了指我。
「我。」
点头。
「睡觉?」
点头。
「做梦?做——」
我的嘴卡了壳。
他说,我在做梦,我正在被呼唤。
霎时间,狂风大作,草木狂摇,视野里赫然出现飞沙走石之乱象。
不过片刻,疼痛便涌上来,全身上下都有被乱石划破的地方,细细密密的,我分不清到底是哪里,视野里也出现了鲜红的血迹。顾不上这些,我牢牢拽住古斯塔乌的手腕,在这样的大风里走散很危险。
但下一秒,右手空空如也,我分明抓住了他,却好像只是握住了一团空气,又或是……
一缕风。
有风吹来,来到我的手心。
风之魔素大放光彩,刹那间又消失不见。掌心的那缕风留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它发芽抽枝,生长成一株漂亮的花,花瓣纤细,宛若飞翔般向外散开,与它细长的叶片一并旋转。
这是一朵由魔素构建成的梦中花,自从推开莱伊寝间的门,它便日日惊扰我的梦。我自知有愧,不敢面对。只在我梦中与幽暗灯光下绽放的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此处,心脏自顾自地加快运输血液的速度,难缓轰鸣,想将它像烫手山芋一样扔掉,却不敢擅自动弹。
它的花瓣像莱伊的睡裙,顺着指尖柔软地滑进指缝,纱有独特的颗粒感,却格外轻盈,一捧奶油也莫过于此。除了告诫以外到底有什么别的方法能够即刻停止肮脏的胡思乱想?我已为此翻来覆去几个日夜,夜翻到日,日回到夜,夜里雪白的墙壁上曾落下我们的剪影,她苍白的手指像抹不掉的鬼魂。我将自己一刀剪去,唯有这样才敢留下她的剪影,与留存她微微颤动的嘴唇与脖颈的回忆。唯有在那日的朦胧灯光下,我才敢以最小程度来触碰她:用一缕视线。
如今掌心中这朵魔素凝成的花令我惊惧难安,是因它不似学院墙上趴着的那些,而是莱伊门前、在我的脑海里一遍遍回忆而成的,独属于我的花。我不敢去想这代表了什么,惶恐它揭发我,更害怕它离我而去。我只知若这是一场考验,那我一定会被无情地判为劣等。
无论是真心还是觉悟,道德还是知恩,全都劣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