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咫尺 第7章 质问

掌心下是三十七温暖柔顺的毛发，耳边是它持续不断的、令人放松的咕噜声。江易几乎已经沉浸在撸猫的愉悦中，暂时将实验室的勾心斗角和007带来的压力抛在了脑后，连陈回遇之前说了些什么，都有些模糊地掠过耳边，没太走心。

直到陈回遇略带无奈地叹了口气，屈指敲了敲桌面，声音提高了一些：“江博士？江博士？有没有在听啊？”

江易猛地回神，抬起头，对上陈回遇那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他迅速镇定下来，语气尽量平稳：“抱歉，陈所长，我在听。” 他心里其实有些不以为意，毕竟他对007的了解远超在场任何人，那些脑波数据的细节他扫一眼就知道和上午毫无二致，根本无需反复核对。

陈回遇似乎看穿了他一闪而过的敷衍，却没有点破，而是将手中的报告放下，身体前倾，双手交叉置于桌面，目光锐利地看向江易，抛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从我们离开内部实验室到现在，已经有好几波不同组的研究员尝试接近维生舱，进行常规检查和样本补充。”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但Z1对他们都表现出了强烈的排斥反应——能量场不稳定，甚至带有攻击性。”

他顿了顿，紧紧盯着江易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缓缓说道：“我们初步判断，Z1拥有极高的智慧和不驯的野性，强行驯服恐怕会适得其反，甚至引发不可控的后果。但是……”

陈回遇的声音压低，带着探究和一丝不容回避的质询：“它似乎只对你不排斥。上午的测试，它在你靠近时异常顺从。为什么？”

“啪嗒。”

江易撸猫的手瞬间顿住，指尖还停留在三十七柔软的背毛里，但整个手臂的肌肉都僵硬了。

办公室里一时间只剩下暹罗猫不满被中断抚摸而发出的细微“喵呜”声，以及江易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为什么？

因为我是它的创造者，是它最熟悉、唯一信任的人。

这个答案几乎要冲口而出，又被江易用尽全力压了回去。他的大脑在百分之一秒内飞速运转，寻找着一个合理且不会引火烧身的解释。

他缓缓收回手，坐直了身体，脸上适当地露出几分惊讶和思索，避开了陈回遇过于直接的注视，沉吟着开口：“这……我也很意外。可能是因为……”他斟酌着用词，“我上午调整探测频率的建议，无意中降低了对它的刺激？让它感觉相对舒适一些？又或者，仅仅是因为我作为第一个与它进行‘非侵入性’接触的研究员，给它留下了初步的、不算太坏的印象？”

他给出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带着点科研人员惯有的、试图从变量中寻找因果的逻辑。

“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江易补充道，语气恢复了冷静，“还需要更多的接触和观察来验证。毕竟，我们对Z1的了解还太少，它的行为逻辑不能以常理度之。”

他将问题巧妙地抛了回去，既没有完全否认特殊性，也没有给出任何确定的、可能暴露身份的答案，同时将自己定位在一个谨慎的、致力于解决问题的研究员角色上。

陈回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是相信还是怀疑。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江易给出的解释合情合理，甚至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严谨与保守。

然而，陈回遇并没有轻易放过这个话题。他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目光依旧锁定在江易身上，提出了更尖锐的质疑：“是吗？”陈回遇微微挑眉，“江博士，你应该很清楚，像Z1这种级别的智慧生命，其行为模式绝非如此简单。它的排斥反应是针对所有携带H区标准身份标识和能量波动的研究员，这是一种群体性的、近乎本能的敌意。而唯独对你……这种敌意消失了。这更像是一种精准的识别，而非泛化的印象好坏。”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更具压迫感：“我查阅过你的档案，中立区出身，研究履历干净漂亮。但你的基因编辑技术，尤其是对复杂生物电信号的理解和操作手法，细腻得不像是在资源有限的中立区能够完全磨练出来的。这让我不得不产生一些联想。”

江易的心缓缓下沉，陈回遇的观察力和联想能力远超他的预期。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顺着陈回遇的话点了点头：“陈所长观察入微。确实，我的部分技术得益于早年偶然获得的一些未公开的学术手稿和数据集，其中涉及生物电信号与基因表达调控的关联，给了我很大启发。或许……正是这种源自同一技术流派的、细微的操作习惯或能量处理方式，在无意中与Z1建立了某种它能够识别的、非敌对的信号特征？”

他再次将原因归结于“技术流派”和“无意”，而非个人身份。同时，他反将一军，略带自嘲地笑了笑：“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能说明我的运气比较好，恰好撞上了Z1能接受的‘频率’。但这终究是猜测，或许它只是今天心情不错，而我恰好是第一个撞大运的人。”

陈回遇凝视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语中的真假。办公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三十七因为得不到抚摸，有些不耐烦地用尾巴扫过江易的脚踝。

几秒后，陈回遇忽然笑了，那笑容驱散了刚才的紧张气氛，却让人更加捉摸不透。

“很好的解释，逻辑自洽。”他语气轻松下来，仿佛刚才的步步紧逼只是一场常规的学术讨论，“或许真是运气吧。不过，既然Z1对你表现出难得的接纳，那么后续与它的接触和安抚工作，恐怕要更多地倚重你了。这对项目推进至关重要，江博士，你不会推辞吧？”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任务，也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接近007的机会近在眼前，但每一次接触，都意味着在陈回遇锐利的目光下行走。

江易迎上陈回遇的目光，坦然应承：“为项目尽力是我的职责，我会谨慎尝试与Z1建立更稳定的接触。”

“很好。”陈回遇满意地点点头，终于放过了他，“那就期待你的好消息了。去吧，三十七好像有点舍不得你。”

江易低头，看了一眼蹭着他裤脚的猫咪，又看了一眼办公桌后笑容温和却深不见底的陈回遇，心中警铃大作。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起身告辞。

“不过江博士放心，”陈回遇又开口，“为了防止Z1生气，驯化期间只有我会陪在你身边，如果还是不行的话，就你一个人。”

“多谢陈所长。”走出办公室，关上门，江易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意识到，陈回遇对他的怀疑，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更深。

几天后，针对Z1（007）的“适应性接触”计划正式启动。鉴于之前的排斥反应，首次正式接触被设定在一个高度受控的环境中进行。维生舱所在的内部实验室被清场，只留下必要的监控和生命维持系统操作人员。

江易穿着轻便的实验服，站在维生舱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不远处，陈回遇那沉静却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的背上。这次接触，与其说是驯化，更像是一场在监视下的、危险的表演。

舱内的007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到来，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先是扫过江易，随即越过他，落在了后方的陈回遇身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开始吧，江博士。”陈回遇的声音通过内置通讯器传来，平稳无波。

江易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他不能使用任何可能与E区产生关联的异能或特殊指令，只能依靠最基础的、符合他“中立区研究员”身份的行为学和生物学知识。

他没有急于进行肢体接触或复杂的指令，而是先靠近维生舱，保持着安全距离，用平缓的语调开始说话，内容无关紧要，只是描述着实验室的环境、光线，甚至提到了外面天气不错——一种常用于安抚受惊或具有智慧的高等动物的脱敏疗法，旨在通过无害的、非侵入性的信息输入，降低对方的警惕。

007静静地悬浮在营养液中，目光始终跟随着江易，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或排斥。

持续了约十分钟后，江易才尝试进行下一步。他示意操作人员，通过维生舱的外部接口，递入一小块富含能量的、经过严格消毒和成分分析的专用营养块。这是试探其摄食行为和建立初步“奖励”关联的基础。

营养块漂浮到007面前。它没有立刻去碰，而是先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感受着质地，然后才拿起，放入口中。整个过程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审慎的优雅。

“很好，摄食行为正常，未表现出厌恶。”陈回遇在后方记录着。

接着，江易开始引入简单的视觉刺激——通过维生舱内置的显示屏，展示不同颜色的光斑和缓慢移动的几何图形，观察007的瞳孔反应和注意力变化。007的表现依旧稳定，甚至会对某些特定颜色的光斑表现出稍长的注视时间。

整个过程中，江易的动作始终轻柔，指令清晰，充满了耐心。他没有试图去强行建立主导权，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平等的、试图互相理解的交流。

陈回遇在一旁静静观察，目光在江易和Z1之间来回移动。他注意到，江易的每一个步骤都标准得像是教科书，但那份对Z1反应节奏的精准把握，以及Z1对他那种近乎默契的回应，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协调感。

“看来，你的‘频率’确实对上了。”通讯器里传来陈回遇听不出情绪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