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对峙
黎明将至,天色呈现出一种混沌的灰白。玄衣督府的书房内,烛火已将燃尽,跳动的火苗在沈砚之沉静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本至关重要的账册,就平摊在他面前的案几上。
沈七肃立一旁,等待着最后的指令。府外,被严密控制的赵管事如同一个沉默的炸药,只待引信点燃。
“督主,时辰差不多了。”沈七低声提醒。今日早朝,便是三日之期的最后时刻。
沈砚之缓缓抬起眼,眸中不见一夜未眠的疲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更衣,入宫。”
他没有选择在夜里突袭柳府,也没有提前将证据呈送御前。他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金殿之上,将这枚炸弹掷出。他要让柳明渊无所遁形,也让那位始终在权衡的皇帝,再无转圜的余地。
辰时,金殿。
气氛比三日前更加凝重。柳明渊一党的官员们眼神交汇间带着隐晦的得意与挑衅,只待三日之期一到,便要对沈砚之发起总攻。一些中立官员则面露忧色,暗暗观察着御座上那位年轻帝王的脸色。
萧景琰面色沉肃,目光扫过下方,在沈砚之身上停留一瞬,看不出情绪。“沈卿,三日之期已至,军械库爆炸一案,可查清了?”
沈砚之出列,躬身: “回陛下,臣,已查清。”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爆炸一案,真凶并非南离使团。”他声音清晰,字句如冰珠落玉盘,砸在寂静的大殿中,“乃是有人监守自盗,亏空军械,为掩盖罪行,并借此构陷南离、挑起两国争端,而行此卑劣之举!”
“沈砚之!你休要信口雌黄!”柳明渊一派的官员立刻厉声呵斥。
柳明渊本人却依旧沉稳,只是微微蹙眉,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沈砚之毫不理会身后的嘈杂,从袖中取出那本账册,由内侍呈送御前。“陛下,此乃前工部侍郎李贽心腹,赵贵之亲笔供词,及其记录的、经手南离火油与伪造腰牌的人员名单、银钱往来账目。所有证据皆指向,此事由柳相门下官员一手策划执行,意在嫁祸!”
账册被送到萧景琰手中。他快速翻阅着,脸色越来越沉。
柳明渊终于出列,脸上带着被污蔑的震怒与沉痛:“陛下!此乃**裸的构陷!定是沈砚之严刑逼供,伪造账目,意图嫁祸老臣!陛下万万不可听信其一面之词!”
“是否构陷,柳相心中清楚。”沈砚之转身,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刺柳明渊,“赵贵此人,柳相可还记得?他可是柳相妻弟府上的外院管事,如今正在玄衣狱中。柳相若觉臣是伪造,不妨当庭对质?”
柳明渊瞳孔微缩,显然没料到沈砚之竟能如此迅速地挖出赵贵这条线,并且拿到了如此具体的证据。他强自镇定:“即便有此账册,又如何证明不是他人仿冒笔迹,栽赃嫁祸?沈督主办案,何时如此草率了?”
“笔迹可仿,银钱流向亦可仿么?”沈砚之步步紧逼, “账册上所录,几笔用于采买火油、打点人员的款项,皆是从柳相您门下几位官员处,通过地下钱庄流出,最终汇入几个与赵贵关联的名下。这条线,玄衣卫已完全掌握,人证物证链俱全!柳相还要臣,将那些钱庄掌柜和经手官员也--传来对质吗?”
一个个名字,一条条款项被沈砚之清晰道出,如同重锤,敲在柳明渊及其党羽的心上。他们这才骇然发现,沈砚之在短短三日内,不仅找到了赵贵,竟已顺着线索,摸清了几乎整个资金链条!
朝堂之上,风向瞬间逆转。惊疑、审视、乃至幸灾乐祸的目光,纷纷投向面色终于开始发白的柳明渊。
“陛下!老臣冤枉!”柳明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此必是沈砚之与那南离苏妄勾结,设局陷害老臣!陛下明鉴啊!”
他试图将祸水引向沈砚之与苏妄的关系。
沈砚之冷笑一声:“柳相此言,是承认与南离摄政王有旧了?否则,何以断定臣能与素未谋面的敌国亲王‘勾结’?”他一句话,便将这拙劣的指控挡了回去,反而将了柳明渊一军。
“你……!”柳明渊气结,一时语塞。
萧景琰合上账册,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看着下方跪倒的柳明渊,又看了一眼手持铁证、气势如虹的沈砚之,眼中神色变幻不定。震惊、愤怒,还有一丝被触及权柄核心的冷意。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
“柳明渊。”萧景琰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冰冷与威严,“此事证据确凿,你难辞其咎!即日起,解除你内史监一切职务,褫夺紫台令,于府中静思己过,无朕旨意,不得出府,亦不得见外客!一应事务,暂由副手代理。”
这是软禁,更是权力的剥夺。
柳明渊身体一晃,瘫软在地,面如死灰,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萧景琰又看向沈砚之,目光复杂:“沈卿查案有功,然行事过于酷烈,引得朝野非议。朕命你,将一干人犯及证据移交大理寺,后续审理,由三法司会同办理。你,闭门思过三日。”
依旧是各打五十大板。既重惩了柳明渊,也压制了沈砚之因大胜而可能暴涨的气焰。
“臣,遵旨。”沈砚之低头领命,脸上无喜无悲。
他明白,皇帝不会让柳明渊立刻彻底倒台,也不会让他一家独大。但这已经足够了。经此一役,柳党势力遭受重创,柳明渊本人声名扫地。而他,不仅度过了危机,更在朝堂立威,也为暗中调查沈家旧案,扫清了一个巨大的障碍。
退朝之后,沈砚之在百官复杂各异的目光中,率先走出金殿。
阳光刺破云层,有些晃眼。他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那片刻的、挣脱了一层无形枷锁的松快。
他知道,这一切的背后,都离不开那个人的“馈赠”。
苏妄。
他兑现了他的“帮助”,助自己破局。那么,这份来自敌国摄政王的人情,他该如何去还?那局未曾言明的“棋”,又该如何开始?
沈砚之抬起头,望向四方馆的方向,目光深邃难测。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掀起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