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夜袭
子时过半,万籁俱寂。京西凤凰岭隐没在浓稠的夜色里,唯有山风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岭脚下那处三进宅院更是漆黑一片,仿佛已与山影融为一体。
几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悄无声息地贴近了院墙。没有交流,没有信号,其中一人矮身,另一人足尖在其肩头轻轻一点,身形便如狸猫般翻过高墙,落入院内。紧接着,院门内侧传来极轻微的机括滑动声,厚重的木门被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更多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涌入,迅速分散,占据院中各个要害位置。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惊动任何犬吠,甚至没有搅动一丝风声。
沈砚之最后步入庭院。他依旧是一身玄衣,并未蒙面,冷白的月光勾勒出他清晰而冷硬的面部轮廓。他目光如寒星,迅速扫过整个院落。空气中,除了山间的湿冷气息,还隐约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与那布条上同源的靛蓝染料气味,以及……一丝几不可闻的火油味。
沈七如同影子般出现在他身侧,低语:“督主,前后门及角门均已控制。东厢房有两人,似是护院,已解决。主屋亮着灯,里面有人,呼吸沉稳,似在等候。”
等候?沈砚之眼中寒光一闪。是等候接应,还是……等候他们?
他没有犹豫,径直走向王屋。两名玄衣卫抢先一步,无声地左右分立门侧。沈砚之抬手,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屋内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黄。一个穿着绸缎常服、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旁,自斟自饮。听到门响,他抬起头,脸上并无多少惊惶,反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灰败。
“赵管事。”沈砚之开口,叫出了此人的身份————柳明渊妻弟府上的外院管事,也是这座别院名义上的管理者。
赵管事放下酒杯,站起身,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沈……沈督主,您到底还是来了。”
“你在等本督?”沈砚之步入屋内,目光扫过简陋的陈设,最后落在那赵管事身上。
“不等您,还能等谁?”赵管事苦笑一声,“从那边让小的把沾了火油和染料的东西埋在后山,却没让小的立刻远走高飞时,小的就知道,这是要把小的当弃子了。”他倒也光棍,知道在玄衣督面前,任何抵赖都是徒劳。
“东西在哪?”沈砚之无意与他废话。
赵管事从怀中摸索出一本薄薄的、边缘有些焦卷的账册,恭敬地放在桌上:“这是小人偷偷记下的。上面是经手那批南离火油和伪造腰牌的人员名单,以及……他们从柳府账房支取银钱的记录副本。真的账本,想必柳相早已销毁了。”
沈七上前拿起账册,快速翻阅,随即对沈砚之点了点头。记录清晰,人名、时间、款项分毫不差。
“为何留下这个?”沈砚之问。
赵管事脸上露出一丝后怕与庆幸交织的复杂神色:“小人……小人只是想留条后路。柳相手段……小人怕事情败露后,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本想着若无人来查,便寻机毁了它,若……”他看了一眼沈砚之,没再说下去。
是苏妄。沈砚之几乎可以肯定。是苏妄的人,用某种方式让这个赵管事感到了足够的恐惧和“希望”,让他选择留下证据,并在此“等候”。
“带走。”沈砚之下令。
两名玄衣卫上前,将那面如死灰的赵管事押了下去。
“督主,”沈七低声道,“有了这个,足以指证柳明渊构陷南离、炸毁军械库之罪!我们是否立刻回宫禀报陛下?”
沈砚之看着窗外依旧沉沉的夜色,摇了摇头。
“不急。”他的声音冰冷,“将此处彻底搜查一遍,看看还有无其他遗漏。天亮之前,封锁所有消息。”
他需要时间。这份证据来得太快,太顺。柳明渊不是易于之辈,绝不会只有赵管事这一道防线。他要看看,这份证据抛出去之后,柳明渊会如何反应,朝堂会如何震荡。
更重要的是,他要想想,该如何应对那个在幕后推动了这一切的————苏妄。
这份“大礼”,他接下了。但这份人情,又该如何去还?
夜色更深,玄衣卫的身影在别院内无声地忙碌着。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