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玄衣临朝
辰时,北辰王朝的金銮殿。
九龙宝座上的年轻帝王萧景琰垂眸不语,玉旒下的目光难以捉摸。百官垂首,屏息凝神,偌大殿堂只闻司礼监悠长的唱喙声在梁柱间回荡,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就在这死寂之中,殿门处的光线骤然一暗。
一道玄色身影,逆着门外涌入的晨光,步入了这片象征着北辰权力核心的森严之地。来人未着朝服,一身玄色锦袍暗绣流云,身形挺拔如孤松。他腰间并未佩玉,只悬着一柄形制古朴的横刀,以及一枚以玄铁铸就、色泽沉黯的令牌。
“玄衣督沈砚之,奉旨入殿。”
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冷气,细微的声响在落针可闻的大殿里清晰可辨。百官之中,一阵难以抑制的骚动如同水纹般荡开,不少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颈,目光惊惧地投向那步步走近的身影。连高踞御座之侧,始终闭目养神的内相柳明渊,抚着玉带的手指也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沈砚之对周遭一切恍若未觉,径直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甬道,玄色衣袂在冰冷金砖上曳过,未发出丝毫声响。他最终在御阶下十步处站定,微微躬身:
“臣,沈砚之,参见陛下。”
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相击般的冷硬质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萧景琰终于抬了抬眼,声音平淡无波:“沈卿此时上殿,所为何事?”
沈砚之直起身,目光如无形的冰锥,倏然刺向文官队列中一名面无人色的绯袍官员——工部侍郎,李贽。
“陛下,”他开口,字句清晰,毫无情绪,“查,工部侍郎李贽,贪墨河工款项,致使三县堤坝溃决,百姓流离,证据确凿。依律,当诛。”
“陛下!臣冤枉!臣冤枉啊!”李贽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扑跪在地,涕泪横流,朝着御座的方向连连叩首,“陛下明鉴!这是诬陷!是沈砚之他构陷忠良!柳相!柳相您要为下官做主啊!”
他绝望的目光投向柳明渊。
柳明渊缓缓出列,手持玉笏,声音温润如玉:“陛下,李侍郎乃朝廷重臣,即便有罪,也当交由三法司会审,明正典刑。玄衣督虽持玄铁令,然于这金殿之上,百官面前,是否……稍欠妥当?”他话未说满,意在用朝廷法度来约束这头凶兽。
沈砚之却连眼角余光都未给柳明渊半分,只是看着皇帝,重复道:“陛下,依律,当诛。”
萧景琰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目光在沈砚之毫无表情的脸上和下方瑟瑟发抖的李贽之间移动。片刻,他淡淡开口:
“准。”
一个字,决定了生死。
柳明渊身体微僵,闭上了嘴。
李贽彻底瘫软在地,腥臊之气隐隐传出。
沈砚之动了。
没有多余的言语。众人只觉眼前玄影微晃,那柄悬于他腰侧的横刀不知何时已然出鞘半寸——仅仅半寸。一道极细微的寒芒掠过,如同暗夜中流星乍现。
李贽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他双目圆瞪,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不甘,喉间一道细线缓缓洇开血色,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沈砚之指节分明的手轻轻一推,那出鞘半寸的刀锋便悄无声息地回归鞘中,仿佛从未动过。他自袖中抽出一方雪白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了一下并未沾染血渍的指尖,随后将丝帕随手丢弃,盖在了李贽犹带余温的脸上。
“臣,复命。”他再次向御座微微躬身。
满殿死寂。
血腥气无声地弥漫。百官们低垂着头,不敢再看那玄色的身影,更不敢去看御座上的天子。
“拖下去。”萧景琰的声音依旧平淡,“沈卿辛苦,退下吧。”
“臣,告退。”
沈砚之转身,再次穿过那死寂的、充满恐惧的甬道,消失在殿外。自始至终,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
玄衣督府,书房。
沈砚之解下腰间的横刀与那枚沉黯的玄铁令,置于紫檀木案几之上。窗外天色已然大亮,阳光透过细密的窗格,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庭院中一株枯瘦的老梅。殿上的血腥,官员的恐惧,天子的默许……一切如流水般从他心头滑过,未留下丝毫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怀中取出一样物事。
那是一枚玉佩。质地普通,边缘因常年摩挲而变得异常光滑,奇特的是,玉佩两面光素,未刻一字。
冰冷的指尖轻轻抚过无字的玉面,沈砚之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
“督主。”亲卫首领沈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低沉而恭谨。
眼底那丝微澜瞬间消散,恢复了惯常的冰封。他将玉佩收回怀中贴身处,转身:“进。”
沈七推门而入,他身形精干,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锐利有神。他单膝跪地,禀报道:“李贽府邸已被控制,一应人等皆已收押玄衣狱。在其书房暗格内,搜出与柳相门下官员资金往来的密账数本。”
沈砚之走到案后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柳明渊那边有何反应?”
“我们的人回报,柳相回府后,闭门不出。但其门下几位御史,已开始在暗中串联。”
“跳梁小丑。”沈砚之语气淡漠,“让他们跳。”他顿了顿,似是不经意地问道,“让查的事,有进展么?”
沈七自然明白督主问的是什么,他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回督主,关于……‘阿妄’的下落,仍旧……毫无头绪。十年前那晚之后,此人就如同人间蒸发。所有可能的线索,都断了。”
沈砚之敲击桌面的手指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知道了。下去吧。”
“是。”
沈七退下后,书房重归死寂。沈砚之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十年了。那个在他生命中如流星般划过,留下一点微光又彻底消失的少年,究竟去了何处?是死在了那个尸横遍野的夜晚,还是……
他睁开眼,眸中只剩一片冰冷的坚定。无论生死,他总要一个答案。
就在这时,另一名亲卫快步而入,躬身递上一封火漆密报:
“督主,边境急件。南离摄政王苏妄,已率使团越过边境,不日将抵达京城。”
沈砚之展开密报,目光在“苏妄”二字上停留片刻。
南离摄政王……一个陌生的、却注定会搅动风云的名字。
他放下密报,走到巨大的北辰舆图前,目光落在与南离接壤的漫长边境线上。
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