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侯府的青砖地冻得像铁板。辛钰揣着那十文钱,夜里躺在通铺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十文钱哪够?得想办法让主子赏更多!他摸着枕头下娘给的粗布荷包,里面只有几个铜板硌得慌,心里又燃起一股劲:明儿个起,得把“体贴”二字刻在脑门上!
第二日天没亮,辛钰就蹲在井边等热水。他打听到林摇屹晨起要喝头道雪水沏的茶,特意揣了个瓦罐去梅林接雪。雪粒子落在脖子里凉飕飕的,他却像捡着银子似的,把瓦罐捂在怀里焐着,生怕冻成冰碴子。等他端着雪水跑回东跨院,林摇屹刚坐在书案前,手指冻得有些发红。
“主子,您看!”辛钰献宝似的捧上瓦罐,“小的去梅林接的新雪,沏茶最香了!”他手脚麻利地生起火炉,把雪水倒进银壶里煮,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他用私房钱买的桂花蜜,“主子您尝尝这个?加一勺,茶就不涩了。”
林摇屹看着他冻得通红的鼻尖,还有那双因为兴奋而发亮的眼睛——明明是为了赏钱,偏装得像只摇尾巴的小狗。他没说话,只是看着辛钰把蜜罐打开,甜香瞬间弥漫开来。辛钰舀了半勺放进茶盏,递到他面前:“主子您试试,保证比糖霜还甜!”
林摇屹呷了一口,桂花的甜混着茶香滑进喉咙。他抬眼时,正撞见辛钰偷偷咽口水——这小厮自己舍不得买,却把蜜罐擦得锃亮。林摇屹放下茶盏,从袖袋里摸出个银角子,扔在案上:“赏你的。”
银角子!辛钰眼睛都直了,一把抓起来塞进荷包,磕头如捣蒜:“谢主子赏!主子您真是活菩萨!”他心里飞快盘算:一个银角子等于一百文,够买三十个炊饼了!要是天天有赏,不出半年就能攒够赎身钱!
自此,辛钰伺候得更殷勤了。林摇屹看书时,他就蹲在旁边扇炭火,火盆烧得旺旺的,自己冻得脚底板发麻也不敢动;林摇屹写字时,他就提前把墨磨得浓淡正好,连镇纸都焐热了才递过去;夜里林摇屹看书晚了,他就端来热汤面,里面卧着两个荷包蛋——那是他用半个月月钱跟厨房换来的。
“主子,您趁热吃。”辛钰把碗放在案上,眼睛瞟着林摇屹的脸色,“小的听说夜里吃蛋补身子,您看书费神……”
林摇屹没动筷子,却忽然道:“你月钱多少?”
辛钰心里一紧,难道主子嫌他花钱多?他赶紧低下头:“小的……小的月钱二百文。”
“二百文,”林摇屹淡淡道,“够买几个鸡蛋?”
辛钰脸一红,嗫嚅道:“十、十个……”他其实只用了五个鸡蛋的钱,剩下的偷偷攒着,可哪敢说实话?
林摇屹却没追问,只是拿起筷子,把两个荷包蛋都夹给了辛钰:“你吃吧。”
辛钰愣住了。主子居然把鸡蛋给他吃?他看着碗里黄澄澄的蛋,鼻子忽然有点酸——自打娘走后,他就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可转念一想,这是主子赏的!说不定是考验他呢?他赶紧把蛋夹回去:“主子您吃!小的贱命一条,哪配吃鸡蛋……”
“让你吃就吃。”林摇屹的声音冷下来。
辛钰不敢违抗,只能埋头扒拉面条,眼泪差点掉进碗里。他边吃边想:主子虽然阴沉,心肠倒不算坏……要是能一直这么赏下去就好了。
可侯府的奴才多,眼红的也不少。辛钰仗着林摇屹的赏钱,在小厮堆里渐渐有了点“面子”。那日他去领冬衣,管事婆子故意把最薄的棉袄扔给他:“新来的就穿这个,想要厚的?等明年吧!”
换作以前,辛钰只能忍了。可如今他是“大少爷跟前的人”,腰杆也硬了些。他把棉袄扔回筐里,叉着腰道:“王婆子,你可看清楚了!这棉袄薄得透光,冻坏了我,耽误了伺候主子,你担待得起?”他故意把“主子”二字喊得响亮,“昨儿个主子还赏我银角子呢,你说要是我跟主子提一句……”
王婆子脸色一变——谁不知道林摇屹护短?她赶紧换了件厚棉袄塞给辛钰:“小辛子快拿着,是老婆子眼花了!”
辛钰得意洋洋地抱着棉袄往回走,路过花园时,撞见几个洒扫的小厮在偷摘梅花。他想起林摇屹书房的花瓶空着,心里一动,叉着腰喊:“住手!那是给主子折的梅花,你们也敢动?”
小厮们认得他是林摇屹跟前的人,吓得赶紧松手。辛钰却不肯罢休,指着领头的小厮道:“去!把你们藏的梅子都交出来!不然我告诉管家,让你们挨板子!”小厮们不敢违抗,乖乖把兜里的梅子掏出来。辛钰揣了满满一兜,心里美滋滋的——梅子能腌成蜜饯,主子吃了说不定又赏钱!
他正往回走,却迎面撞上一个人。石青色的袍角擦过他的手背,冷香扑面而来——是林摇屹!
辛钰吓得魂飞魄散,怀里的梅子“哗啦啦”掉了一地。林摇屹的目光从地上的梅子扫到他通红的脸,又看向远处吓得缩成一团的小厮,眸色深不见底。
“你在做什么?”林摇屹的声音比寒风还冷。
辛钰腿一软差点跪下,结结巴巴道:“主、主子!小的……小的看梅花好看,想折几枝给您插瓶……”
“哦?”林摇屹弯腰,捡起一颗梅子,“用梅子插瓶?”
辛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刚才那副狐假虎威的样子,肯定被主子看见了!他赶紧磕头:“主子饶命!小的错了!小的不该……不该吓唬他们……”
林摇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辛钰的粗布棉袄上沾着雪沫,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像只偷东西被抓包的小耗子。可那双眼睛里,除了害怕,居然还有点不服气——仿佛在说“我是为了给你摘梅子”。
“起来。”林摇屹忽然道。
辛钰一愣,抬头看见林摇屹正看着他怀里的棉袄,淡淡道:“棉袄不错。”
“是、是王婆子给的……”辛钰小声道。
林摇屹没再提梅子的事,转身往书房走:“把梅花折来。”
辛钰赶紧爬起来,折了几枝开得最艳的梅花,跟在林摇屹身后。他心里七上八下:主子没罚他,难道是不生气?可刚才那眼神,明明像要吃人……
进了书房,林摇屹把梅花插进瓶里,忽然道:“以后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
辛钰一愣:“啊?”
“不必用‘主子’的名头去抢。”林摇屹的声音没什么温度,“我赏你的,比他们偷的多。”
辛钰心里“咯噔”一下——主子这是……默许他狐假虎威了?还是在敲打他?他不敢细想,只能磕头:“小的知道了!以后一定乖乖伺候主子!”
林摇屹没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梅花。辛钰站在一旁,摸着怀里的银角子,忽然觉得这侯府的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可他没看见,林摇屹的手指在梅枝上轻轻摩挲,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
辛钰还在盘算着:明天得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新鲜的鱼,主子爱吃鱼……要是能赏个金锞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