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面上一喜,抬头就看一截带血的鸦青衣衫。
红血染湿了蓝衫,变得暗沉。
而那名少女又被他拥在怀里。
方才的动作太快,直到现在江媣才看清眼前的状况,那把直冲她的利刃已经没入了路璟淮的右肩,股股浓烈的铁锈味不断传入她的鼻间。
路璟淮闷哼一声,湿热的鼻息扑在她白净的颈间,引来一点痒意。
路璟淮没有半分犹豫,左手揽紧她的后腰,趁小四恍神,一个转身拔起地上的残剑毫不犹豫砍下了小四的手臂。
霎那间,鲜血宛若山泉喷射而出,没入的长刀随着他激烈的动作飞甩出去。
小四响彻云霄的尖叫声慢慢埋没在寂静无声的深山木林中,一瞬间血气淹没了整个洞穴。
江媣紧紧靠在路璟淮厚实的胸脯前,不知何时双手也牢牢环住了他的窄腰。
路璟淮背上鲜血淋漓,勾勒出几条蜿蜒的分支,缓缓浸湿了他的蓝衫,最终停驻在江媣环着的手背上。
血是温热的,又莫名带着滚烫,烫得她倏忽一颤。
“你受伤了……”
“无妨,小伤而已。”路璟淮甚不在意,他低头安抚完江媣,再抬头时,洞穴里已经没了其余人的身影。
徒留一地的残尸,浓烈的铁锈味一直充斥着他们的鼻间,挥之不去。
此处无法再待。
路璟淮松开手,从死尸嘴里抽出那把带血的长剑,他嫌恶的简单擦拭了一番,重新放进剑鞘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稍抬头朝洞穴外看去,天灰蒙蒙的,余晖即将殆尽,一轮冷月悄然攀上了树梢,若隐若现显现着。
时间不多了。
江媣似是看出他的凝色,越过一具具累叠的尸首,走到他身旁时,余光恰好看到了他背上的伤痕,触目惊心。
她微咬着樱唇,习惯性握住他略微粗糙的手,道。
“适才捡木头时,我也见到了一处洞穴,只不过稍有些远,我们得加快步程了。”
话落,江媣又看了眼他背后深蓝的衣衫,想问的话暂且咽下去:“当务之急是要先寻草药,卫帅我记得你懂医术。”
路璟淮垂眸注视着江媣,了然轻笑着,嗓音沙哑。
“好。”
一出洞穴,环绕着他们的铁锈味顷刻间消失殆尽,只有一抹不经意的血息紧紧缠在他们身上。
若不特意去闻,着实闻不到。
借着天际边最后一抹橘红,他们沿着河流和石壁寻到了止血的药草,和一些干木。
等江媣和路璟淮找到那处洞穴时,深夜已经降临,玄色笼罩他们周身,暗沉得密不可分,只能听到身边人轻微的呼吸声。
路璟淮堆起石架,把干木放在周围,随着他的动作,熊熊烈火出现在石架内。
一下子点亮了漆黑的玄夜,江媣坐在篝火旁,举着手不停哈气,适才暖和了一点。
春夜的寒冷是可以和冬夜媲美的。
江媣一直这么认为,只听见“嘶拉”一声,她侧首朝路璟淮投去疑惑的目光,看清状况后身子怔住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刚反应过来慌乱地要瞥开视线时,措不及防和换药的路璟淮对视一眼。
路璟淮微微勾唇,眼尾上挑,丝毫不避讳她的视线,反而更大方道。
“媣媣,我够不到。你能帮帮我吗?”说着微微歪头。
江媣见路璟淮的神情不似作假,她抿了抿唇,联想到路璟淮也是因她受伤,终是叹口气,接过他手上磨成汁的药草,在他身后坐下。
路璟淮眼中的笑意更甚,只不过江媣坐在他身后一点也看不见。
江媣这才发觉路璟淮身后不止是那一道刀痕,还有很多细小的破皮和几道已经结疤的箭痕,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怜惜。
她伸出手触摸这些伤痕,轻轻柔柔的,平白让路璟淮生出一分痒意。
路璟淮开怀的声音响起,尾音带着几分玩笑和勾人的意味。
“媣媣怎么轻薄我?”
“这些……很疼吧。”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路璟淮难得缄默,就在江媣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的声音才响起,带着少有的沉静,打破了一时的僵持。
“我皮糙肉厚,不疼的。”路璟淮无所谓地笑了笑,星眸里流露出一刻的动容。
“倒是你,媣媣。”路璟淮继续道,朝篝火里丢了几块干木,焰火在黑夜里烧得更旺,全部淹没进他的眼眸。
“今晚受到不小的惊吓,吓坏了吧?”路璟淮的嗓音很轻,与他平日清冽如潺水低流的声音截然不同。
他又将问题抛给江媣,他总是避重就轻,从不言说自己的不易。
明明受伤的是自己,反而问她有没有被吓坏。
世上果真有这般的人吗?
江媣想,有的吧,就是他,就是路璟淮。
江媣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将手中的药草轻轻覆在他的伤痕处,转而开口,似是循循善诱。
“说来,你是怎么学医的?”江媣把药草贴在他身上,总算是止住了他欲掉的血,“我记得路家是将门。”
“的确。”路璟淮微微仰头,只看到了被遮拦住的夜空,洞穴里的石乳掉下残渣,落在地上成了零碎的石渣。
路璟淮心生怪异,刚要脱口的话又吞咽入腹,他随意套上衣衫,缓缓趴在地上,手撑在泥土上,感受着它细微、不可察觉的抖动。
路璟淮倏然睁大眼睛,一把举起地上两截木头,随手扯下两块布条,又找了几根草绳,牢固捆绑后,点燃了其中一根火把递给江媣。
江媣不明所以,他又让江媣躲到一块巨石后面,等做完这一切后,江媣终于听到那阵由远及近轻巧而又急促的“噗噗”声。
犹如鬼魅从遥远的冥府逐步靠近,一双双亮得惊人的绿眸宛如繁星出现在玄色背幕里。
两颗,四颗,六颗……全然数不清。
江媣扶在糙石上,上面深浅不一的凿痕混着细碎的石子尽数揉搓在她的掌心,很快就揉出一道道红痕。
可江媣却好似感觉不到,她握紧了手里的火炬,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安心一点,以及……
她将视线投向路璟淮,男人没有任何惊慌,俯身挑起一点火,焰火顺着布条熊熊燃起,金光照在他俊朗的面庞上,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挺拔的眉骨。
细碎的垂发照得发亮,在这漆黑的洞穴里,宛如济世仙人下凡,周身全是金光。
黑狼发出低吼声,个个弓起身子,嘴角流出一丝残液,仔细一看,里面混杂着血色。
从它们来的方向,路璟淮大致能判断出这是方才偷袭的人的血。
路璟淮倒不为他们惋惜,这般贸然闯入,险些伤及了媣媣,本就该死。要不是如今身在老林,他必要凌迟处死他们。
只是他想不到,这群野狼竟也寻来了此处。
倒像是有人特意引之,路璟淮脸色暗了暗。
几头狼想要靠近路璟淮,可又畏惧他手中的火把,迟迟不上前。只咧着嘴,怒吼声从喉咙间发出,惊起许多山中雀鸟竞先飞出林子。
不知是哪头狼率先俯冲到路璟淮面前,锋利的爪牙朝他挥去,路璟淮闪身躲开,用火炬狠狠拍开了狼的利爪。
黑狼重重摔在地上,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接连不断朝他跑去,仿佛提线木偶般撕扯他,推翻他,一拥而上。
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
路璟淮慢慢寻回自己的节奏,尚且能在群狼里占上风。
江媣躲在巨石后面,心惊胆战看着他以一己之身抵二十余狼的进攻。
他蓝衫后脊上的疤痕又拉扯开来,梅红的鲜血比先前更艳丽,宛若一朵朵山茶花点缀在他无纹的衣衫上。
江媣拢紧衣袖,心里默默为路璟淮祈祷。
她握着火炬,暖洋的烈火映得她双眸璀璨,源源不断的热源向她聚拢。她微微阖上眸子,蹙眉思索着究竟怎样才能帮到路璟淮。
她抚了抚发髻,顿生一计。
没等她拔下玉簪协助路璟淮,一头狼就顺着气味找到了她,它全身的皮毛炸开,好似一个满身带刺的刺猬,嘴里的唾液不断往下流。
江媣险些叫出来,那双绿眸一眨不眨盯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唾手可及的猎物。
她的手指蜷缩着,指甲狠狠嵌进了掌心,这才让她冷静下来。
不能分散路璟淮的注意,他比她更危险。
短暂的疼痛让她头脑清醒过来,她举起火把对着这匹皮毛油亮的黑狼,右手慢慢伸至发髻。
黑狼一时被火把唬住,站着半天没上前。江媣面色不显慌张,放平呼吸,摸到了玉簪后心猛地舒展。
她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是这么激烈。
江媣刚放下的心又倏然提上去,那头黑狼一个不注意直冲冲扑向她。
江媣往后一退,可背后是堵墙,一堵毫无缝隙、密不可分的墙。
她咬紧牙关,将玉簪握在手里双手扶住火把,一同抵在了黑狼张开的巨口獠牙。
“嗷呜!”
一声响彻云霄的狼嚎从巨石后传开,路璟淮方砍去了一头狼的首级,手中的火把已经脱落在地,任由焰火将其燃尽。
路璟淮蹙眉投去视线,发觉是江媣的位置后,心倏忽一颤,提着剑就要过去。
面前又有数头狼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的臂弯,小腿到处是血。分不清究竟是他的血还是野狼的血。
“还真是难缠。”路璟淮冷笑道。
他手中的长剑正滴答滴答往下掉血,野狼龇着牙一股脑冲到他跟前。
路璟淮心里着急得厉害,抿着唇,面露寒色,一举斩退了几头狼摔在地上,挣扎半晌久久起不来。
“呜吼……”
等路璟淮到巨石后,就看到了满地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