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房间。
绣贞醒来时,头痛欲裂。昨夜的种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陆靳的警告,程致远的突然出现,还有那个在床畔的叹息。
她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两片阿司匹林。旁边还有一张字条:“今日在饭店休息,勿出。”
字迹刚劲有力,是陆靳的笔迹。绣贞怔怔地看着那两片白色药片,心中五味杂陈。
敲门声响起,周妈端着早餐进来:“沈小姐,参谋一早就出去了,吩咐您今日在饭店好生休息。”
绣贞看向窗外,南京城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他有没有说去哪里?”
周妈摇摇头:“参谋的事,我们从不打听。”
用过早膳,绣贞在房间里踱步。陆靳的警告言犹在耳,但她实在无法安心待在房间里什么也不做。父亲的案子有了新线索,那个叫周慕云的关键人物就在南京,她怎能坐视不理?
犹豫再三,她决定冒险一试。
“周妈,我有些晕车,想出去透透气,就在饭店花园里走走。”绣贞找了个借口。
周妈迟疑道:“可是参谋吩咐...”
“就在花园里,不走远。”绣贞柔声道,“你若是不放心,可以跟着我。”
周妈见她态度坚决,只得答应。
中央饭店的花园很大,假山流水,亭台楼阁,颇有几分江南园林的韵味。绣贞漫步其间,看似在欣赏风景,实则暗暗留意四周。
她记得赵老说过,周慕云行踪诡秘,但常在南京的茶社酒楼出没。中央饭店是达官显贵聚集之地,说不定能探听到什么消息。
走到一处假山后,绣贞忽然听见两个服务生在低声交谈。
“...昨晚总统府的宴会出事了,听说有个重要人物遇刺...”
“真的?是谁?”
“不清楚,但今早饭店加强戒备,恐怕事情不简单...”
绣贞的心猛地一沉。重要人物遇刺?难道是...
她不敢多想,快步走回饭店。大厅里果然多了不少警卫,气氛紧张。
回到房间,绣贞坐立难安。她想起昨夜陆靳的异常,还有今晨的不告而别,难道与这件事有关?
午后,绣贞借口要买些女红用品,请周妈陪同去饭店的商铺区。经过前台时,她故意放慢脚步,留意着来往的客人。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程致远。他站在大厅角落,正与一个戴帽子的男子低声交谈。那男子背对着她,看不清面容,但身形有几分熟悉。
绣贞心中一动,对周妈道:“我想去一下洗手间,您在这里等我。”
她悄悄绕到另一侧,想看得更清楚些。就在这时,那个戴帽子的男子转过头来,绣贞差点惊叫出声。
那是张经理!父亲最得力的助手,沈氏企业的元老!
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与程致远在一起?
绣贞强压下心中的震惊,悄悄靠近,躲在廊柱后偷听他们的谈话。
“...必须尽快找到周慕云,他是唯一能证明沈先生清白的人...”这是程致远的声音。
“周慕云现在被白家保护着,很难接近。”张经理压低声音,“我打听到他今晚会在秦淮河的一处画舫出现,但具体位置还不确定。”
“无论如何要试一次。”程致远语气坚决,“绣贞现在在陆靳手上,我们必须尽快救她出来。”
绣贞的心猛地一跳。原来程致远一直在暗中调查父亲的案子,还想救她出去。
她正想现身与他们相认,忽然听见周妈的声音:“沈小姐,您在这里做什么?”
绣贞一惊,回头看见周妈疑惑的表情。再转头时,程致远和张经理已经不见了踪影。
“没什么,走错了路。”绣贞强作镇定,心中却波涛汹涌。
回到房间,绣贞久久不能平静。程致远和张经理的出现,让她看到了希望,但也让她更加困惑。他们为何要避开陆靳暗中调查?难道陆靳并不可信?
傍晚时分,陆靳还没有回来。绣贞站在窗前,望着华灯初上的南京城,心中充满不安。
夜色渐深,她正准备就寝,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她的房门被猛地推开。
陆靳站在门口,面色苍白,军装上沾着血迹。
“绣贞...”他声音虚弱,踉跄着向前走了一步,随即倒在地上。
绣贞惊叫一声,慌忙上前扶住他:“你怎么了?”
陆靳的胸前有一处枪伤,鲜血正不断渗出。他的额头布满冷汗,嘴唇发白,显然失血过多。
“别声张...”他紧紧抓住绣贞的手,“叫周妈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绣贞慌忙唤来周妈。见到陆靳的伤势,周妈也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我去请陈医生,他是自己人。”
等待医生的时间里,绣贞用剪刀剪开陆靳的军装,小心地为他清理伤口。子弹穿过左肩,没有伤及要害,但失血很严重。
“是谁做的?”绣贞一边用纱布按压伤口止血,一边颤声问。
陆靳闭着眼,眉头紧锁:“不知道...在回来的路上遇袭...”
他的声音很虚弱,与平日那个强势的男人判若两人。绣贞看着他苍白的脸,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既有恐惧,也有怜悯。
陈医生很快赶到,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他仔细检查了陆靳的伤势,熟练地取出子弹,缝合伤口。
“幸好没有伤到筋骨,但失血过多,需要好生休养。”陈医生收拾着医疗器械,压低声音对绣贞说,“陆参谋遇刺的事必须保密,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绣贞点点头,送走医生后,她回到床边守着陆靳。
麻药的效果还没过,他沉沉睡着。卸去了平日的冷硬面具,他的面容显得柔和许多。绣贞第一次发现,他的睫毛很长,鼻梁挺直,其实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可是这样一个手握重权的男人,为何会遭人暗杀?是谁敢在南京对他下手?
夜深了,绣贞靠在床边打盹。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发。
她惊醒过来,发现陆靳已经醒了,正静静地看着她。
“你醒了?”绣贞连忙坐直身子,“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陆靳点点头。绣贞倒了杯水,小心地扶他起身。他的体温很高,显然是伤口发炎引起的发烧。
“谢谢你。”喝完水,陆靳轻声说。
绣贞摇摇头:“你救过我父亲,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陆靳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只是因为这个?”
绣贞别开眼,没有回答。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绣贞,”陆靳忽然开口,“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绣贞怔住了。她会难过吗?这个毁了她平静生活的男人,如果他死了...
“我不知道。”她如实回答。
陆靳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自嘲:“至少你很诚实。”
他又闭上眼睛,似乎很疲惫。绣贞以为他睡着了,正要起身,却听见他低声说:“今晚遇刺时,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你。”
绣贞的心猛地一跳。
“我在想,如果我死了,你该怎么办。”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个乱世,没有人护着你,你和你父亲都会很危险。”
绣贞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随即又被警惕压了下去。这会不会又是他的手段?用苦肉计来博取她的同情?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她轻声问。
陆靳睁开眼,深邃的目光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因为我发现,我可能比我想象的更在意你。”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绣贞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参谋,有急事!”是副官的声音。
陆靳挣扎着要起身,绣贞连忙按住他:“你的伤...”
“死不了。”他强撑着坐起来,对门外道,“进来。”
副官推门而入,见到陆靳的伤势,脸色一变,但还是快步上前,递上一份文件:“参谋,查到了。昨晚的刺杀,可能与白家有关。”
绣贞的心猛地一沉。白家!
陆靳快速浏览文件,脸色越来越凝重:“果然是他们。”
“还有,”副官压低声音,“我们的人发现,白家与日本人来往密切。那个周慕云,现在就在白家的保护下。”
绣贞忍不住插话:“周慕云?他在哪里?”
副官看了她一眼,犹豫着该不该说。
陆靳点点头:“说吧,她可以信任。”
这句话让绣贞心中一颤。他可以信任她了?
“周慕云藏在秦淮河的一处画舫上,明晚会在那里与日本人接头。”副官道。
陆靳沉思片刻,对副官吩咐:“加派人手监视,但不要打草惊蛇。我要知道他们接头的具体时间和内容。”
“是。”副官领命而去。
房间里又剩下他们两人。陆靳靠在床头,面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常。
“你都听到了?”他问绣贞。
绣贞点点头,心中百感交集。原来陆靳一直在追查周慕云的下落,他确实在努力查明真相。
“现在你明白了?”陆靳看着她,“白家才是幕后黑手。你父亲是被他们陷害的。”
“为什么?”绣贞不解,“白家为什么要陷害我父亲?”
“因为沈家挡了他们的财路。”陆靳冷笑,“白司长与日本人勾结,想要垄断江南的丝绸贸易,你父亲不肯合作,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绣贞握紧拳头,心中充满愤怒。就为了这个,白家就要置父亲于死地?
“那...那你呢?”她看向陆靳,“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陆靳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因为我查到了他们的秘密。白家与日本人勾结,不只是为了做生意,还在暗中进行军火交易。”
绣贞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如此!父亲船上的那些军火,是白家栽赃的!
“我们必须拿到证据,”陆靳握住她的手,“只有找到周慕云,拿到他手中的账本,才能为你父亲洗清冤屈。”
他的手很烫,但握得很紧。绣贞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在这个男人眼中看到了真诚。
“我能做什么?”她轻声问。
陆靳凝视着她,许久,才道:“明晚,白家会在画舫设宴,邀请了不少南京的名流,你跟我一起去。”
绣贞怔住了:“我也去?”
“对。”陆靳的唇角微扬,“白凤兰也会在场,有你在,她一定会露出破绽。”
原来他还是要利用她,但这次,她心甘情愿。
“好。”她坚定地点头,“我去。”
陆靳似乎有些意外她的爽快,多看了她一眼:“你不怕?”
“怕。”绣贞如实回答,“但为了父亲,我什么都不怕。”
陆靳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轻轻握紧她的手:“放心,我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