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上屋檐。苏绣踩动织机踏板,梭子穿过七彩经线。流光锦在晨光里泛出波纹,工坊四壁映着虹彩。
她剪断线头,抱起成匹布料。指尖掠过布面,传来细微刺痛。虎口溃烂处缠着新换布条,渗出淡黄渍迹。
门外响起马蹄声。
苏绣停手,布料滑进暗格。她走到窗边,指尖挑开破洞窗纸。
钱老板翻身下马,绸缎长衫绷紧肚皮。税吏跟在他身后,官靴踏过积水。两个学徒模样的汉子守在巷口,腰间别着行会木牌。
工坊木门被推开,撞在墙上弹回。钱老板跨过门槛,鼻翼翕动。“好浓的染料味。”
税吏用袖口掩鼻,官靴踢开挡路的线轴。“行会巡查。”
苏绣站在织机前,右手缩进袖口。“小店刚开工,没什么可查。”
钱老板眯眼打量织机框架,指尖划过主轴。“听说你织出种新布料,遇光生辉?”
税吏从怀中掏出卷轴抖开。“按行会规章,新式织品需报备查验。”
苏绣目光扫过卷轴印章。“民间散户自产自销,不在规章管辖范围。”
钱老板短笑两声,肥厚手掌拍在织机架上。“苏姑娘,我是来谈生意。”他从袖中摸出锦盒打开,露出整匹绸缎。“行会特供原料,换你流光锦配方。”
绸缎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呆滞光泽。苏绣指尖轻触缎面,视觉中浮起灰暗色块。她取来放大镜,镜片下经纬线多处跳线。
“这料子褪色。”她剪下两缕布条,端来两碗清水。布条分别浸入,行会提供的绸缎迅速晕开浑浊颜色。
钱老板脸颊肌肉抽搐。“胡说八道!”
税吏上前半步,官服袖口擦过工作台。“行会特许权覆盖全城染料交易。你私制流光锦,已属违例。”
苏绣举起两片湿布。自制布条颜色如新,行会布条褪成灰白。“证据在此。”
钱老板抓回锦盒摔上盒盖。“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朝税吏使个眼色。
税吏抖开新卷轴,朗声诵读:“即日起,全城染料行对苏氏工坊实施禁售。蓼蓝、茜草、苏木,一概不得交易。”
窗外传来邻舍惊呼。几个围观织工交头接耳。
苏绣放下湿布,右手无意识蜷缩。“原料禁售,总要有个由头。”
税吏指向工作台角落陶罐。“你私采野草制染料,未缴矿税。”
钱老板冷笑接话:“西山紫斑草长在矿脉,采集需行会许可。”
苏绣走到墙角,掀开蒙布露出成捆野草。“这些都是田间寻常野草。”
税吏抬脚踢翻陶罐,深紫汁液泼溅在地。“还敢狡辩!”
液体漫过青砖,泛起奇异金属光泽。围观人群响起抽气声。
苏绣蹲下身,指尖蘸取少许染料。视觉中炸开混乱色斑,右手刺痛加剧。她抬头直视税吏:“行会提供的样品掺了矿粉,反倒诬陷我用违禁原料?”
钱老板肥硕身躯堵在门前。“封锁工坊!带走所有染料!”
两个学徒冲进来扑向储藏架。陶罐摔碎声接连响起,各色染料混成污浊泥泞。
苏绣抓起桌上《染经》,翻到防褪色章节。“古籍记载,茜草浸七日,矾石固色,可保三载不衰。行会连这基本工艺都做不到?”
税吏一把抢过古籍撕碎。“妖书惑众!”
纸屑纷飞中,苏绣瞥见窗外几个织工摇头离去。她快步走到院中,举起浸泡整夜的布条。布条在阳光下泛着饱满绛紫色,与行会褪色样品形成鲜明对比。
“各位请看!这才是正宗茜草染!”
钱老板追到院中,拽住苏绣手腕。“找死!”他压低声音,“交出配方,保你工坊平安。”
苏绣甩开他,虎口布条渗出血迹。“配方在我脑子里,有本事来取。”
税吏亮出铁令牌。“即日起,苏氏工坊禁止采购任何染料原料。违者重罚!”
马蹄声远去。工坊里一片狼藉,破碎陶罐和染料残渣混在一起。
苏绣闩上门,背靠门板喘息。右手刺痛阵阵袭来,她拆开布条,溃烂已蔓延到腕部。
她走到工作台前,摊开城南地图。炭笔划过西山区域,在溪流旁画圈。指尖掠过虎口伤口,在图纸留下淡淡血印。
窗外飘来零星对话:“……行会这次动真格……”“……没有原料看她能撑几天……”
苏绣卷起地图塞进背篓。取出镰刀在磨石上打磨,刃口与石头摩擦出细碎火星。
日落时分,她点亮油灯。工坊角落里堆着晒干的紫斑草,根须还沾着西山红土。
她将草叶捣碎成糊,加入明矾水搅拌。液体泛起泡沫,散发铁锈气味。测试布条浸入染料,取出时泛起微弱流光。
右手敷上新鲜药草,清凉感暂时压住灼痛。她望着窗外渐暗天色,握紧背篓肩带。
更夫梆子声传来。苏绣吹熄油灯,黑暗中只有织机轮廓依稀可见。
晨雾未散,她推开工坊后门。背篓里装着镰刀和布袋,虎口缠着厚布条。
巷口闪过税吏衣角。她转身钻进相邻染坊,从后院矮墙翻出。
城墙根野草齐膝高。她蹲下身收割紫斑草,草叶擦过手腕带来刺痛。远处传来马蹄声,她压低身形躲在树后。
税吏骑马掠过官道,鞍袋鼓胀似装着文书。
她加快动作,将连根掘起的植株塞进布袋。根部红土在掌心留下潮湿痕迹。
返回工坊时已是正午。门前青石板留着陌生脚印,尺寸比她的脚大很多。
她绕到后院,从窗户翻入。工作台上石臼被人移动过,原本朝东的把手现在朝西。
苏绣不动声色检查暗格,藏着的流光锦样本完好无损。
她取出新采的紫斑草,摊在阳光下晾晒。根须沾着的红土在桌面留下斑驳印记。
右手溃烂处又痒又痛。她拆开布条,发现伤口周围皮肤发红发热。
药草架即将见底。她分出最后一点草膏敷上,布条缠紧时咬住下唇。
集市方向飘来关于紫色染料的零碎词句。她走到窗边,看见两个穿行会服饰的人正在邻家铺子搜查。
夜幕降下时,她将新染的布条对着灯火检验。流光比前次更明显,但色彩略显斑驳。
她在笔记上记录:禁售令下,须寻稳定原料源。西山红土或为关键。
吹熄油灯前,她将镰刀和背篓放在门边。右手平放胸前,溃烂处隔着布条传来灼热。
窗外细雨敲打窗纸。她面朝墙壁闭上眼。
晨光微露时,虎口刺痛惊醒她。拆开布条,溃烂已蔓延到指缝。
她打湿布巾擦拭伤口,冷水触到皮肤引起一阵战栗。
工坊外传来脚步声。她闪身躲到织机后,透过框架缝隙观察。
一道黑影掠过门缝,塞进折叠纸条。脚步声迅速远去。
苏绣用镰刀尖挑开纸条。炭笔字迹歪斜:城南染坊,午时三刻。
她将纸条凑到鼻尖,闻到极淡的皂角气味。
纸条在灯火上卷曲成灰。她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右手无意识摩挲背篓肩带。
雨停了,屋檐滴水节奏放缓。她走到水缸前舀水洗脸,冰冷水珠滑过手臂。
转身看向工作台,新染的布条在晨光中泛着不均匀的紫色。
她抓起布袋将剩余紫斑草全部倒入。植株根部红土在陶罐底积起薄层。
右手握紧药杵捣碎草叶时,刺痛让她动作稍顿。她改用左手继续,动作笨拙却坚定。
工坊里弥漫着植物根茎被碾碎后的苦涩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