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心劫 第83章 离开前夕

风无遇却摇了摇头，“其实我担心的并非是这个。”

阿林添柴的动作停下，抬头看他，“那你还担心什么？”

风无遇垂眸看着灶口里的火苗，声音很轻：“在这里，我只是我，她只是她，可一旦出了乾坤幻境，我和她都有未尽之事，那时我们都不再是我们了。”

纵然朝夕相处了十年，风无遇和洛兮也从未推心置腹过自己的曾经，他有不肯放下的事，她有不肯放下的仇，可他们像是达到了某种默契，彼此从不相问。

好听点说，他们是活在当下。

不好听点说，他们都在逃避。

听罢，阿林却哈哈大笑，“原来你是舍不得离开这里啊，阿遇，你终于开窍理解我了！十年前我就告诉过你外面的世界不值得留恋，当时你还反驳我！”

风无遇失笑，在一旁准备切菜。

阿林道：“要我说，你和阿兮再好好考虑一下，离开这里需要机缘，可要再想回来连机缘都未必能有。”

风无遇却道：“我明白阿林大哥的意思，只是……阿兮她不想做那逃避之人，我亦是。”

“好吧。”阿林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余光无意间暼见了风无遇受伤的那条腿，“被雪兽伤的？”

风无遇点了点头，“不过好得差不多了。”

阿林看着他，劝道：“你该让她知晓的。”

风无遇笑了笑，“又不是什么好事，让她知道做什么？”

阿林正色道：“阿遇，你是凡人，一旦离开这里就只有几十年的光阴。可阿兮她不一样，有些事，让她知情对你没坏处。”

“我知道了。”风无遇应着，继续手里的动作。

阿林收回了目光，暗自犯愁，有些话他不好明说，实在太煞风景了，偏偏洛兮和风无遇执意离开。

回到凡间，神仙和凡人会有好的结果吗？

阿林不知道。

这个夜晚，四人把酒言欢，聊到很晚，结束的时候，几人畅快之余皆带着一丝疲惫，这种情况下本最能催眠的，风无遇却辗转难眠。

他忽然侧过身看着洛兮的侧脸，想到了即将到来的后日，离开了乾坤幻境，这样近的距离，怕是不会再有……

“睡不着啊？”她毫无预兆地睁开眼，令他猝不及防。

洛兮试探问道：“是太高兴了？还是……太难过了？”

风无遇怔了怔，问他高兴还可以理解，问他难过，莫非她瞧出了端倪不成？

他没回答，反过来问她，“那你呢？怎么还没睡着？”

洛兮幽幽说道：“我自然是兴奋所致。”

“哦。”风无遇平躺回去，不再看她。

感受到了他的动作，她不自觉偷笑，朝夕相处了十年，他心情如何，她岂会感知不到？

洛兮故意道：“你难道不高兴？十年对于凡人来说可不短，你不想你在外面的亲人朋友吗？比如卫严，这么多年不见，也不知道他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他这人傻里傻气的，你这主子不在他身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欺负他。”

风无遇歪头看她，“看得出来你心情真的不错，难得听你主动提起卫严。”

“以往提起外面的人，多是带着伤感的思念，如今心中全是即将重逢的喜悦，自是大不相同。”洛兮笑着解释。

风无遇不自觉跟着她笑，“他若是知道你还记得他，并且如此惦念，一定很开心的。”

洛兮转身整个人趴在床上，两条胳膊搭在枕头上，下巴搁上去，对着风无遇带着狡黠的语气道：“饭间阿云提起你的年纪，她说你如今二十九岁了，这要是在凡间，早该娶妻生子了。”

风无遇：“……”

“凡间男子到了这个年纪，孩子都遍地跑了。”

说这话时，她嘴角噙着浅笑，眼睛弯弯的。十年相处，风无遇知道她是爱笑的，心情好时还带着几分灵动的幽默，极易感染身旁的人，和清风镇初见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这十年，她从未像初见那般疾言厉色过。

阿林总说是洛兮变了，风无遇却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她。

如果周围环境是安全的，人才会收起全身的尖刺，露出坚硬外壳下的柔软。

只是她此刻趴着对他说话的这个自在样子，落在外人眼里，怕是不会觉得她是一个盲人。

风无遇似笑非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开始操心他的终身大事了吗？

洛兮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们回去见到了卫严，他肯定早成家了，可你呢？却因为我耽误了这么多年。”

如果此刻风无遇在喝水，定会因为她这一句话，将水都喷出去。

风无遇长叹一声，“是啊！”他目不转睛看着她，“所以你待如何？”

“嗯……”洛兮似在认真思考，良久，她道：“不如我效仿明渊，为你做一回采花贼，将好看的世家小姐都给你抓来，怎么样？”

风无遇：“……”

“你怎么不说话？”洛兮笑着问他。

风无遇：“因为我困了。”

“……阿遇。”

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叫了他一声。

“嗯？”

“你喜欢过什么样的生活啊？”

她又问。

“我喜欢的生活……”他沉吟片刻，想到在遇到她之前，他最向往的便是那无拘无束的山水间，一把剑，一匹马，随性洒脱地过一辈子。

这也是他离开京城选择游走江湖的原因。

可是现在，他想若只是一把剑，一匹马，会不会太单调无聊了……

他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洛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啊，你怎么不说了？”

“因为我困了……”风无遇又重复这句话，这一次声音压得很低。

“胡说，你明明睡不着。”

“我现在能睡着了。”

“那你为何还说话？”

“……”

“你快告诉我，你喜欢怎样的生活？”

“……”

无论这一夜洛兮怎么问他，风无遇都没有回答她。

因二人即将离去，翌日一整天他们都在尽兴玩耍，明明十年之间每日都在闲谈，可这一日，四人似乎又有说不完的话了。

夜间阿林邀来了邻村对洛兮没有敌意的朋友，他们围坐在山脚下，篝火噼啪燃起，桃花随风飘落，就连罕见的星辰也再次铺在天幕上。

“阿兮，我们来跳舞吧！”阿云拉起了坐在地上听热闹的洛兮，“难得如此开心，你必须要在这夜间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洛兮笑着起身，都到这个时候了，她也不愿扫兴，眼睛看不见，跳个舞对她来说并非难事。

风无遇拾起落在脚边一片翠绿的竹叶，唇边噙着笑，将竹叶凑到唇边吹了起来，清亮婉转的曲调缓缓流淌，众人跟着旋律亦唱起了歌，而洛兮在众人的歌声下旋身起舞。

足尖轻点地面，长袖随舞舒展翻飞，桃花纷纷坠落，绕在她的裙摆打转，像是在为她伴舞。

一曲舞毕，山脚下的掌声响亮又热烈，久久未歇。

阿云拉着洛兮的手，赞叹不止：“阿兮你的舞这么美，以前怎么从不见你跳过？”

洛兮没有回答。

阿云自顾自道：“你跳舞时比你练剑时还要美，就像……自由的鸟！”

洛兮只是淡淡一笑。

有人在此时开口道：“我听闻灵族的洛离公主，当年在百花盛典上的舞艳惊三界，我看阿兮姑娘这舞丝毫不逊色啊！”

“是啊，好美啊。”有人附和起来。

洛兮的嘴边那一丝笑在这一刻缓缓收起。

洛离的声音再一次飘入她的耳中。

兮儿，其实我不喜跳舞的，但是百花盛典上，天族未来的太子妃不能居于人下。

三界只知洛离公主舞技卓越，却不知当年她为了在百花盛宴上跳这一支舞背后的艰辛。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要与洛兮作对，明明是欢乐的时刻，却让她想起姐姐曾经的无奈。

风无遇起身走到她身边，见她神情不对，忙问道：“怎么了？”

洛兮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风无遇笑着对周围的人道：“我有话想和她说，我们先离开一会。”

阿林当然乐见其成，忙摆手道：“快去吧。”

就这样，风无遇拉着洛兮往远离篝火和热闹的地方走去，身边的欢声笑语渐渐淡去，四周霎时安静下来。

“那人口中的洛离是我的姐姐。”走到一半，洛兮突然停下脚步主动对风无遇说。

她们的名字当中有相同的字，风无遇也隐约猜到一二。

“你是想家人了吗？”风无遇问。

洛兮想点头，但想到这份思念只会无疾而终，她又叹了口气，“她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他们都不知道，姐姐其实不喜欢跳舞的，当年喜欢跳舞的是我，喜欢练剑的却是她。”洛兮低头喃喃道。

可惜天命捉弄，不爱跳舞的洛离逼着自己跳成了天下最美的舞，曾经不爱练剑的洛兮如今却耍了一手的好剑法。

饶是风无遇不知实情，听到这样的话也能感知到一种莫大的无奈与悲伤，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无言暗自握紧了洛兮的手。

洛兮笑了笑，“我没事的，只是有点遗憾，来到乾坤幻境里的神族那么多，偏偏没有她。”

在这一点上，她又觉得这是天道对她的惩罚了。

风无遇望了一眼天上的星空，他记得上一次星星出现还是在十年前，“你知道吗？今夜的天上又有好多星星，分明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可它也才出现两次。都说这里是不被人知晓的另一个空间，我们久住天尽头无法走遍这里的每个角落，即使走遍了，那些注定会来到乾坤幻境的人，也未必都有幸遇见，或许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她已经幸福地生活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