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 第41章 Chapter 41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林间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

纪星几乎是踏着第一缕渗入林间的微光赶到了莱雅隐蔽的木屋。他呼吸略显急促，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莱雅，你确定……定位到的那个人是……”

纪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今天一早收到莱雅通过小蜘蛛传来的紧急消息——

他让莱雅长期监控的、位于夏城附近的几个隐蔽坐标之一，出现了预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可疑人物”。

他立刻赶来，就是为了向莱雅再度确认。

不是怀疑莱雅的能力，而是……这个消息背后所代表的含义，让他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甚至不愿相信。

纪星眸底情绪复杂难辨，如同风暴前夕翻涌的云层，他看着眼前的小女孩，似乎是在等待一个最终的、不容置疑的回答，又似乎是在内心挣扎，不愿面对这样一个指向明确的结果。

莱雅仰着头，看着纪星凝重的脸色，肯定地点了点头，稚嫩的声音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

“我很确定。小蜘蛛们‘看’得很清楚，它们共享给我的画面里就是他。虽然做了一些伪装，但身形、走路的习惯，还有……那种感觉，不会错。”

“夏城……果然是他……”

纪星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和那个浮现出的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沉沉地往下坠。

莱雅看着纪星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出了她心中最大的困惑，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

“纪星……他……是背叛了他曾经告诉过你的那些……信仰和承诺吗？”

“信仰”这个词从一个**岁的孩子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天真而残酷的直白。

纪星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最不愿触及的部分。

他抬起头，对上莱雅那双纯粹而带着疑惑的眼神，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哽住，一阵酸涩涌上，让他几乎失语。

“不，莱雅……事情可能不是……”

他艰难地、几乎是挤出了这几个字，试图解释，却又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而后他几度张口，嘴唇翕动，却再也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所有的辩解和猜测都堵在了喉咙里。

还能说什么呢？

在所有证据和真相彻底水落石出之前，任何基于过往情谊的维护，或者基于现状的猜测，都可能是一种掩盖，甚至是一种狡辩。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良久莱雅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舍和预料之中的失落。

“你……又要走了吗？”

纪星从复杂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嗯。夏城离这里不算太远，我必须亲自去确认一下。”

“那……你还回来吗？” 莱雅仰着小脸，执拗地问，眼睛里盛满了不安。

纪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给出“当然会回来”的肯定答复，反而沉默了一下。

他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约指甲盖大小、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薄片——那是他之前在第一基地时使用的的身份识别芯片。他将芯片递向莱雅。

“莱雅，听着，”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郑重，甚至像是一种托付，“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这次去了之后，因为某些意外，没能按照约定的时间回来找你……你拿着这个，想办法去一号基地。到了那里，找一个叫沈实的人，他住在云海楼。把这个交给他，告诉他……是我让你去找他的。他会明白，也会……照顾你的。”

莱雅没有急着去接芯片，而是执拗地、又一次重复了那个问题，声音微微发颤：“你还回来吗？纪星，你还会回来接我的，对吗？”

纪星喉间溢出一丝几不可闻的轻叹，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和怜惜。

他拉过莱雅有些冰凉的手，不由分说地将那枚微凉的芯片塞进她的掌心，然后合拢她的手指，让她紧紧握住。

“听话，莱雅。” 他放柔了声音，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试图安抚她的不安，“就算……万一我真的不能亲自回来，这个哥哥，沈实，他也会像我一样，好好照顾你的，我保证……”

“我不要！”

莱雅情绪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握着芯片的手下意识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回来！我只要你来接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迅速泛红，里面氤氲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当初……当初你把我从那个可怕的地方带出来的时候，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会带我真正离开那里！你现在是要反悔了吗？！”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莱雅。” 纪星看着她的眼泪，心头像是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他的动作更加轻柔，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但效果甚微。莱雅积压已久的不安和依赖，在此刻彻底爆发。

“有什么不一样！”

莱雅几乎是喊出来的，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你要去找金乌教！我都知道！我早就知道！我就是不明白！明明半年前我们就已经发现了金乌教在夏城活动的迹象，可你一直告诉我不要急，要等待，要忍耐！现在……现在反而因为发现了那个人在那里，你就这么急着要行动了吗？！他比你的安全还重要吗？比你的承诺还重要吗？！”

纪星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心中酸涩难言。

他没有再试图用言语解释，而是俯下身，轻轻地将这个浑身散发着抗拒和悲伤气息的小女孩拥入怀中。

莱雅的体温比常人要低一些，抱在怀里带着一种微凉的、不属于正常孩子的触感，但他没有丝毫介意，依旧动作轻柔，一下一下，耐心地拍着她瘦弱的背脊，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我没有失了分寸，莱雅。”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记得吗？我之前和你说过，我们在等一个契机，或者说，一个能让我们看清全局、抓住关键的把柄。现在，这个‘引子’很可能已经出现了，我怎么能不去确认？这不仅仅是关于某个人，更是关于整个金乌教的布局，关于……你未来的安全和自由。”

他微微松开怀抱，双手扶着莱雅的肩膀，用指腹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况且，这半年来，你一直在帮我，我们并不是一无所知、盲目行动，对吗？我们掌握了很多线索，现在只是去验证最关键的一环。” 他试图用理性的分析让她安心。

莱雅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试图忍住泪水，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她看着纪星坚定而温柔的眼神，最终只是用力地、带着委屈地点了点头。

“我只是担心路上可能会遇到一些意外情况，耽搁了时间，不能及时赶到，并不是不回来。” 纪星看着她终于有所松动，耐心地解释道，“你在这里，是我最重要的牵挂之一。”

见莱雅的情绪似乎渐渐稳定下来，纪星便准备松开手，起身离开。

然而，就在他手臂微微放松的下一瞬间，莱雅却猛地伸出双臂，紧紧地、用尽了全身力气抱住了他的腰，把小脸深深埋在他的怀里，像是贪恋这种久违的、让她感到安心和温暖的拥抱。

她抱得很紧，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纪星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没有推开，而是任由她抱着，继续一下下，轻柔而规律地拍着她的背，无声地传递着安慰。

良久，莱雅的情绪终于彻底平静下来，只是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哽咽，她闷闷地说：

“我……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不行。” 纪星想也没想，直接拒绝，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但当他低头，触及到莱雅抬起的那双依旧泛红、写满了委屈和倔强的眼睛时，心头一软，声音不由得放柔了几分，解释道：

“夏城虽然在东大陆境内，但它的地理位置很特殊，再往西走一小段距离，就进入了西大陆的边界。你知道的，西大陆那边因为气候剧变，常年酷寒，温度极低，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会受不住的。”

“我能受得住！” 莱雅眼神倔强，不肯放弃，“我不怕冷！”

“听话，莱雅。” 纪星的语气重新变得强硬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件事本身就很危险，充满了不确定性。而且，如果让金乌教的人发现了你的存在，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强行把你带回去。你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可是……我也想帮你做点什么……我不想每次都只能在这里等着，什么都做不了……”

莱雅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不甘和失落。

“你好好地待在这里，平安无事，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帮助和支持。明白吗？”

莱雅与他对视了半晌，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松开了紧紧抱着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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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号基地，指挥中心大楼内。

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魏家国站在巨大的战术地图前，背影挺直如同松柏，但他的声音却冷硬得如同淬了冰：

“沈实，命令已经下达。由你亲自带队，即刻出发，前往夏城。根据我们最新掌握的情报，那里极有可能是金乌教在东大陆的一个重要据点，甚至可能是他们的大本营之一。这次行动，务必要谨慎周密，争取将他们连根拔起，彻底铲除！”

沈实站在他身后，身姿笔挺，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脸上掠过一丝不赞成的神色。

“指挥官，负责前期侦查和情报确认的小队已经确认抵达那边了吗？我们的大型装备调度、后勤补给线建立、以及针对夏城特殊地理环境的适应性训练都还没有完全到位，仓促行动风险太大！”

“而且……纪星那边，关于夏城可能存在的内鬼线索，还有他个人的一些……情况，我们还没有完全掌握，是否应该再等……”

“来不及了。” 魏家国猛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

他的目光越过沈实，落在窗外刚刚飘落的一层薄薄积雪上，眼神深邃，仿佛看到了更远处的危机。

“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纪星那边……他有他自己的信息渠道和判断，他会收到相关消息并做出应对的。况且，局势的发展，不会给我们那么多时间去等他慢慢了解一切，消化一切。”

“可他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内鬼正面碰见，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和对某些人的信任程度，一定会产生巨大的误会！”

沈实的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急切，他上前一步，声音压低却难掩担忧。

“纪星现在还能完全信任的人不多，这样的冲击会导致他精神波动剧烈，进而引动他体内那些不稳定的能量！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能量是否会再次失控，没人能预料，也没人能承担得起后果！”

魏家国缓缓转过身来，目光与沈实对视。他的眼神复杂，里面有心痛，有不舍，有挣扎，但最终，所有这些柔软的情绪，都化为了一种属于军人和决策者的、近乎冷酷的坚定。

他接下来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沈实耳边，让他瞬间僵立在原地，如遭雷击：

“这是博士的意思。” 魏家国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博士亲自下达的指令。”

沈实的瞳孔骤然收缩。

魏家国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

“他是军人，沈实。从他穿上这身军装的那一刻起，有些责任和使命，就注定要背负。就算他提前知道了所有的可能性，以他的性格，他也绝不会拒绝这个任务，不会退缩。”

沈实垂在身侧的双手猛地攥紧成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一股巨大的愤怒和无力感席卷了他。

“我知道这样说很冷漠，很不近人情，但是沈实，我们都清楚纪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魏家国抬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深深疲倦。

“博士的意思是……他体内的那种特殊能量，两年前在云城就已经被意外激发过一次，但那一次的结果并不完整，能量处于一种不稳定的休眠状态。所以这次……”

后面的话，魏家国终究是没能忍心说出口。

那可能意味着主动引导，意味着再次激发，意味着将纪星置于极度的危险之中，去搏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一想到那种可能性，他的心就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沉重。

“他……纪星他……”

沈实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眼底的心疼和担忧几乎要满溢出来，化为实质。

“他只有我们了……我们应该是保护他的人……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赞成这样的做法！这简直是在拿他的命去赌！”

“就因为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魏家国看着他难得的激动，沉声反问。

沈实没有立刻回答。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魏家国，肩膀的线条紧绷得像拉满的弓。

他大步走向门口，在拉开房门，即将踏出去的那一刻，却停顿了一下。

一句话音虽然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坚定，清晰地、重重地落在了魏家国的耳中，也落在了这间弥漫着沉重气氛的办公室里：

“不。”

“他还是我此生唯一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