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 第40章 Chapter 40

昏暗而简陋的木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莱雅双手抱臂，站在屋子中央，那双属于人类女孩的、清澈的眼眸，此刻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严肃和不满，同坐在对面小板凳上的纪星大眼瞪小眼，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峙。

最终还是纪星率先败下阵来，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干笑了几声，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个……莱雅啊，这次的事，确实……情况特殊，怪不得我，对吧？当时那个情况多紧急！你是没看见，那么多异变体围上来……”

莱雅不说话，甚至连抱着的手臂都没有放下，只是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编，你继续编。”

纪星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点底气不足的辩解：“而且……而且你看，我这不也没事嘛……”

他的声音在莱雅那堪比“死亡凝视”的目光中越来越微弱，最后几个字几乎湮灭在了唇齿间，彻底消失。

“你明明之前答应过我，” 莱雅终于开口了，声音清脆，却带着压抑的怒气和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不到万不得已，生死一线的关头，绝对不会用它。”

随着她情绪的波动，她眼眶下方，皮肤微微蠕动，三对细小的蜘蛛复眼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不住地眨动着，这是她内心极度烦躁和不安时的外在表现。

“而且你现在的身体状态，根本承受不住那种狂暴能量的二次冲击！一个控制不好，就会……” 就会能量过剩爆体而亡。

后面那几个残酷的字眼，莱雅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口，只是眼圈微微泛红。

堂堂前“鹑火计划”首席指挥官，曾经在战场上运筹帷幄、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纪星，此刻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心虚地低下头，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认真听训、不敢反驳的样子。

莱雅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火气消了一点点，但依旧冷哼了一声，开始翻旧账：“还有！你上次走的时候，明明信誓旦旦地说会早点回来看我的！这都过去多久了！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别的需要照顾的人！”

她本想说得更严重些，但词汇量有限，只能气鼓鼓地瞪着纪星。

纪星心里暗暗叫苦，知道这小丫头是在借题发挥，实际上是担心自己。

他面上却努力堆起讨好的笑容，语气放得极软：“莱雅，这你可冤枉我了。我怎么会不关心你呢？这次真的是情况特殊，任务一环扣一环，而且……”

说到这里，纪星垂下了眼眸，眼底的情绪变得晦暗不明，声音也低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金乌教的事情如果不彻底解决，他们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永远会在暗处窥伺。那……你怎么办？我怎么能安心让你一直藏在这里？”

莱雅本来也就没真的生太大的气，更多是后怕和担忧，此刻听见纪星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关心和保护，心里那点小幽怨顿时烟消云散。

但她还是努力绷着小脸，装出一副“我很不开心，但我就是不说，你快来哄我”的别扭样子，只是微微撅起的嘴角泄露了她真实的情绪。

“你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纪星喉间溢出一丝轻叹，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和心疼。他抬起头，目光认真地看着莱雅，“莱雅，你总得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哪怕这是个糟糕透顶的时代。”

莱雅微微抿了抿唇，移开视线，尽量用轻松甚至无所谓的语气说道：“我……我出不出得去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反正这里也挺好的，安静，没人打扰，还有它们陪着我。”

她说着，目光扫过木屋角落里一些细微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蛛网。

纪星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和心疼。

木屋这么简陋，几乎只能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阴暗、潮湿、缺乏生气，哪里算得上“好”？

“莱雅，不是这样的。” 纪星的声音温柔却坚定。

他站起身，走到莱雅身边，俯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这里不好，一点也不适合你。你才**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生活在阳光下，应该去学校学习知识，交小朋友，应该待在基地相对安全的环境里，体验一个小孩该有的童年和成长。”

莱雅怔愣地看着他，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否定她试图营造的“满足”。

旋即，她脸上露出一抹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带着苦涩和自嘲的笑容。

“可我……”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怪物啊。我和他们……不一样。”

“怪物”这两个字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纪星的心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摸了摸莱雅有些干燥的头发，语气无比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莱雅，你不是，你从来都不是怪物。你只是一个……比较特别的孩子。特别，不代表是怪物。那些伤害你、把你变成这样的人，他们才是真正的怪物。”

莱雅怔怔地仰头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毫无杂质的真诚和温柔，眼眶微微发红，里面迅速积聚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反驳，也许是倾诉内心的恐惧，但最终，她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用力地眨了眨眼，逼回了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保护主人，一只仅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如墨的蜘蛛，动作迅捷地从莱雅的衣领里面钻了出来，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纪星，前肢微微抬起，一副戒备的姿态。

莱雅感受到小蜘蛛的不安，连忙伸出食指，轻轻抚摸着它光滑的背甲，动作熟练而温柔。

那只充满敌意的小蜘蛛立刻安静下来，收起了攻击姿态，温顺地趴伏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只是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纪星。

“可是纪星，” 莱雅的声音轻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带着浓重的鼻音，“除了你和它们……没有人会接纳我的。基地里的人……他们会害怕我，会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我见过的……”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在被转移到这个秘密地点之前，那些偶尔瞥见的、充满厌恶和恐惧的目光。

纪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酸涩与疼痛交织蔓延。他清晰地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莱雅时的场景——

那是在金乌教一个隐蔽的地下实验室里，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古怪药剂混合的刺鼻气味。

瘦弱的小女孩被囚禁在一个巨大的透明营养容器中，身上连接着密密麻麻、闪烁着不同光芒的管线，周围的地面和墙壁上，爬满了各种因实验而产生异变、体型或颜色不正常的蜘蛛。

其他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在她周围记录着数据，眼神冷漠，如同看待一件没有生命的实验器材，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

只有当时潜入的纪星，透过那冰冷的玻璃，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无助，以及对自由的渴望。

“还记得我当初把你从这里带出来时，答应过你什么吗？” 纪星单膝跪地，让自己的高度更低，能够完全平视着莱雅的眼睛，语气郑重，“我会找到解除你身上实验影响的方法，让你摆脱这些不必要的‘特别’，让你能够走出这里，过上正常孩子该有的生活，能够自由地在阳光下生活，去交朋友。”

莱雅肩膀上的小蜘蛛似乎感应到了主人情绪的波动，不安地动了动节肢。

莱雅垂下眼帘，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过了好一会儿，莱雅才用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怯生生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和深深的恐惧：

“但如果……如果永远都找不到方法呢？如果……我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呢？”

“那我就永远做你的哥哥，永远保护你，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纪星毫不犹豫地回答，眼神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但是，莱雅，你不能因为害怕未知的可能，因为恐惧外界的目光，就拒绝所有改变的机会，拒绝所有可能。那样，你就真的输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好吗？”

良久，久到纪星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回应时，莱雅才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下头。

虽然动作很小，但这对纪星来说，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和妥协。

纪星心下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没有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转而和莱雅聊起了些轻松的内容。

又待了一会儿，看看时间不早，纪星便起身告别。

莱雅将他送到木屋门口，看着他身影消失林中，才默默关上了那扇简陋的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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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号基地。

纪星快速冲了个澡，洗去一身疲惫和尘埃。换上宽松的便服，坐在书桌前，台灯洒下温暖而集中的光晕。他摊开一张干净的纸，拿起笔，笔尖在纸张上流畅地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计划推进得还算顺利，目前来看，只差最后一步了…”

他低声自语，眉头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感如同水底暗流，在他心底涌动。

“但……这最后一步的突破口，究竟在哪里呢？” 这种感觉很微妙，仿佛答案就在眼前，却被一层薄雾笼罩，看不真切。

他在纸张的中央，用力写下了四个字——“玄枵计划”。笔墨甚至有些晕染开来。

“玄枵计划…玄枵……” 他无意识地用笔尖点着这几个字，油墨在纸上晕染出几朵小小的墨花。

他试图将脑海中那些零散的、看似无关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埃加博士突兀的提及、金乌教某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活动、以及更久远的一些被封存的档案记录……但思绪如同乱麻，一时之间毫无头绪。

“埃加博士……他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在我回到基地、卷入第三基地的事件之后，看似无意地同我提起这个早已被尘封、甚至很多人都未曾听闻的‘玄枵计划’呢？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提醒？是警告？还是……想借我的手去达成什么？” 纪星喃喃自语。

目的，行为背后的动机，至关重要，它直接决定了信息的价值和可信度。

而埃加博士的真实目的，将间接影响甚至决定纪星接下来整个计划的走向和细节调整。

纪星眼神微凝，放下笔，靠向椅背。

一年半前埋在陵城的那条线，如今已经有了明确的结果，不仅确认了杨志成的叛变和研究所的罪恶实验，更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再次证实了金乌教在背后的手笔，以及他们与基地内部某些人缕的联系。

“月……” 纪星在纸上写下这个名字，笔迹带着一丝凝重

“她肯定会主动接触我。” 纪星几乎可以肯定这一点。

之前余何提供的关于[源]和[基因锁]的模糊消息，十有**就是她故意放出来的诱饵，目的就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或者说，请君入瓮。

纪星不由得有些出神。以月的身份和处境，她大概率不会冒险亲自回到守备森严的基地。

那么，谁会作为“引子”，来引导自己离开基地，和她接触。谁会是她能够信任，并且也能让自己不得不重视的人？

他的笔尖下意识地在纸上移动，写下了一个名字。

但几乎是同时，他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用几道凌乱的黑线将那个名字重重划去，墨水几乎要洇透纸背。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闪过一丝不愿深究的烦躁和抗拒——他不愿意，哪怕是片刻的，去怀疑名单上的这个人。

“‘最完美的实验体’……” 杨志成那疯狂而笃定的话语，再次不受控制地滑过纪星的脑海。这个称谓像一把钥匙，似乎触动了某些被长久忽略、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碎片。

那些关于他身体素质异于常人和其他的的细节，那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缘由的、对某些能量波动的特殊感应……此刻仿佛奇迹般地被这根线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可能性。

“当时……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低声问自己，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和探寻。他指的或许是更早的童年时期，或许是某次未被记录的任务，又或许是“鹑火计划”之前某些被掩盖的接触。

可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即使是可能知情的埃加博士，也始终对此讳莫如深，每次提及都语焉不详，从未透露过真正核心、相关的信息。

真相，依旧被笼罩在层层迷雾之中，也许会有拨云见日那天，也许永远不会有。.

最近都是双更哦[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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