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 第37章 Chapter 37

早餐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安宁中结束，碗碟刚收起，门外便传来了规律而克制的敲门声，来人没有按门铃，反而是用一种最初的、却正式的方式通知房间的主人。

沈实与纪星对视一眼，方才那片刻的柔和瞬间从眼中褪去，被惯常的警惕所取代，但二人心下明白对方的来意。

沈实迈步上前，透过门边的可视化小屏看了一眼，随即无声地朝纪星点了点头，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名身着第一基地基地标准制服的士兵，姿态恭敬，但眼神锐利。

“纪星先生，”士兵的视线越过沈实，精准地落在纪星身上，“埃加博士请您过去一趟。”

命令来得很快，但并不意外。宁旬叛逃的余波正在扩散，作为昨夜事件的亲历者，更是可能与宁旬有过接触的“外人”，他们被高层召见是迟早的事。

况且就算埃加不派人来请纪星过去，他也会去找埃加博士。

一来是为了询问埃加博士有关之前[猛犸象]、[鲲]以及[巨齿鲨]后续的调查结果，二来则是宁旬的事，但纪星直觉这件事埃加博士应当不知情，即使知情，也必然不会和纪星说。

纪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知道了。”

他没有多余的话，甚至没有回头看沈实，只是径直向外走去。

沈实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纪星与士兵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才缓缓关上门，金属合页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将室内残留的温暖气息彻底隔绝。

他转身，打开光脑，向一个没有具体身份信息的联络人发送了一条讯息：

“他已起疑，计划可以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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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层层需要权限验证的通道，士兵带着纪星最终在一扇厚重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门前停下。

这里是埃加之前的办公室，后面即使因为身体原因近乎没来过，但基地依旧保留了他的办公室。

这里比基地的其他区域更为安静，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陈旧书籍混合的独特气味。

“博士在里面等您。”士兵完成最后一道身份核验，低声说完，便如同雕塑般守在了门外。

纪星独自推门而入。

房间内的光线比走廊更加昏暗，以适应主人脆弱的视觉。与其说这是办公室，不如说更像一个被书籍和仪器填满的巢穴。

四周是高及天花板的书架，塞满了纸质文件和古老的电子阅读器，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灰尘。

埃加博士就坐在房间深处一张宽大的扶手椅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他看起来比纪星上次见到的更加苍老、瘦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稀疏的白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脸上布满深壑的皱纹，但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眼睛，却依旧锐利、清明，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以及常年沉淀出的威严。

他正微微俯身，剧烈地咳嗽着，瘦弱的肩膀随之颤抖，每一次喘息都显得异常艰难。

纪星安静地站在门口，没有出声打扰。

好一会儿，咳嗽声才渐渐平息。

埃加博士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落在了纪星身上。

那严厉的审视持续了几秒，随即，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如同冰湖上的裂痕，在他眼底微微漾开。

“来了……”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咳嗽后的虚弱，却依旧沉稳，“把门关上，纪星，坐到我旁边来。”

他费力地抬了抬手，指向书桌旁另一张看起来舒适些的椅子。

纪星依言关上门，走到椅子坐下，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博士，您的身体……”

纪星欲言又止，眼里满是担忧。

“不碍事，老毛病了，也没几年可活。”

“您真的不考虑冬眠吗？”纪星眼里闪过不赞成，“现在技术已经很成熟，不会有不适。或许再过几年，您的病就能根治。”

埃加博士摆了摆手，神色平静：“不是技术问题。我活得够久了，况且现在……还有太多放心不下的事，怎么能放心你们这群孩子努力，自己冬眠呢。”

纪星正欲再劝，埃加博士没给他机会，话锋陡然一转。

“宁旬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但在第三基地外解决[巨齿鲨]时，我们没人见过他。”纪星点头，旋即又想到什么，“但也有可能是我们没发现，毕竟当时的情况容不得我们松懈。”

埃加博士仔细地打量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像是要通过他的神情判断出什么。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低沉而直接：

“有关宁旬的事，我并不知情。”

纪星心道果然。

“魏指挥或许知道具体，但他肯定不会告诉你。”

纪星嘴角忍不住一抽，“博士，这种话其实不用说的太直白。”

埃加博士笑了起来，刚笑几声便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纪星起身轻拍他的背，待他平复后，又为他斟了杯热茶。

埃加浅抿一口，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承载了过于沉重的重量。

“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筛查基地的内鬼，追查金乌教的踪迹。”他抬起眼，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紧紧锁住纪星，“但纪星，你就没想过，基地的内鬼为何如此猖獗，却始终无法被根除？以你的聪明，难道从未怀疑过——”

他略微停顿，仿佛在给予纪星思考的时间，也像是在积蓄点破真相的勇气。

随后，他缓缓放下茶杯，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种近乎悲凉的决然。

“这一切，或许是基地有意为之。”

埃加博士的话语如同无声惊雷，在昏暗的室内炸开。

纪星眼中起初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诧异，但这诧异并未持续太久。

许多曾被忽略的细节、无法解释的巧合，此刻如同散落的珠子，被这句石破天惊的话瞬间串联起来。

“……我明白了。”

短暂的沉默后，纪星的声音异常平静，那是一种将惊涛骇浪强行压下的冷静。

“所以，那些我们在陵城‘意外’获得的实验数据，那些看似被我们‘侥幸’阻止的灾难……都是一场场精心策划的观测，杨志成不可能在杀人灭口后，不毁灭证据，反而正大光明放那儿让我们探查，我当时就觉得奇怪，这么看来，不只是基地在利用金乌教，而且……”

纪星没说下去，但埃加博士自然懂他的未尽之言。

金乌教也在利用基地。

试想基地在得知这件事后的反应就能明白了，基地会追查金乌教，这是毋庸置疑的，再然后呢？

——研究。

金乌教已经做出了这个实验中最残忍的部分，人体实验部分已经完成了，如果基地得知具体信息，怎么可能会不深入研究。

但月会那么好心，把辛苦这么久的成果拱手让人？

他又不由得想到了[鲲]，那庞大而悲怆的造物。当时他们就曾疑惑，如此规模的实验体，金乌教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

基因从何而来？

埃加博士深深地看着他，眼中是复杂的赞许与更深的疲惫。“你很聪明，比我们大多数人想象得还要聪明。”他微微颔首，默认了纪星的推断，“为了理解，为了对抗，有时……我们不得不先纵容黑暗滋生，甚至，亲自窥探深渊。”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缓过气后，才用沙哑的嗓音继续，这一次，直接切入那残酷的核心：“那么，关于[鲲]，关于[猛犸象]和[巨齿鲨]……以你的洞察，应该已经摸到真相的边缘了吧？金乌教，究竟是如何将人，变成那副模样的？”

纪星迎上博士锐利的目光，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冰冷：

“他们打开的，并非简单的[基因锁]，那太牵强。”他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点，像是在梳理脑中的脉络，“他们强行‘编译’人类的基因序列，将其与特定远古生物的基因蓝图进行强制性的、不可逆的拼接和覆盖。”

他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巨齿鲨]眼中那抹诡异的紫光与被控制般的疯狂。

“但这过程极度不稳定，失败率惊人。所以，他们需要一种强大的‘介质’来稳固这种强行融合，同时……也是一个‘控制器’。‘源核’，就是关键。它不仅是能量核心，更是一个生物性的指令接收器，确保这些强大的造物，最终能听命于金乌教。”

埃加博士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他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即使早就有这种猜测，如今再听纪星说出来，依旧令人窒息。

“编译……覆盖……控制器……”他喃喃重复着这几个词，苍老的面容上皱纹似乎更深了，“他们不是在创造[神]，他们是在……篡改神灵的图纸，将人贬为奴役的兵器。”

他睁开眼，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纪星：“这个推测，你是如何确定的？仅仅基于战斗中的观察？还是说…………”

埃加博士的目光锐利起来，声音沉重，压迫感油然而生。

“你隐瞒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