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新?”
索玛一上二楼时还以为是玛塔尔回来了,坐在餐桌前的人回过头来,竟然是卢新。
他长得和他爸爸越来越像了。
“你去哪里了?”连皱眉的动作都一样,眼睛直盯着人。
索玛一有瞬间的怯,紧接着笑起来,他和卢新算是一起长大的,是小时候的好玩伴,卢新是玛塔尔的孩子,长得像很正常,他怕玛塔尔,但不会怕卢新。
“出去玩了。”索玛一坐到他旁边,笑着和他说话,“你回来看你爸爸吗?他不在家。”
卢新当然知道他爸爸不在家,才会回来。他是回来……阿一笑得很纯粹,是一颗没有开启的青涩果子,已经长得足够饱满,正在往外面溢甜浆。
“你交朋友了?”卢新皱眉,他想不明白阿一能去哪里玩,他胆子小,什么都怕。
小时候他偷偷带阿一出去,阿一全程拽住他的手,不肯松,吃饭也要拽住。小小的,怯怯的,当然,他回来就被他爸收拾了。小时候他爸不打阿一,只打自己。
他还恨过阿一,恨不过三秒,阿一一笑,他满脑子都是下次还要带他出去玩、让他爸打死他算了。
“没呢。”索玛一是不会说出罗林的,对卢新也不行,“我去教堂看孩子,今天发了食物、衣服和水。”
没有交朋友就好,自己就是他唯一的可以称之为朋友的“朋友”。卢新跟着他笑:“我前两天吃了家德式菜,口味偏酸,你不是喜欢吃酸的,我带你去吃。”
索玛一摇头,“不去。”
“干嘛不去?”
“等会你爸爸要打电话来。”他不能出门。
卢新生气:“怎么你吃饭他也要管你?他控制欲怎么那么强?吃个饭怎么了!”
“卢新……”
“偏要吃要怎么样!”卢新拽住他,“走,我带你去吃!”
索玛一被拽得从椅子里跄了起来,他拽不过卢新,只好掰着他的手指说:“那我给他说一声……”
“有什么好说的。”卢新不满意,但还是放开他,他自己也怕真不说,等他爸爸回来,阿一又要受折磨。
索玛一站在电话前,有点犹豫,他还没有给玛塔尔打过电话,“电话号码多少……?”他扭头问卢新。
“……”
“你往上翻,照着他打给你的那个打回去。”说完又嫌他翻得慢,上去咔咔两下拨出去。
一个女的接的电话,问他找谁,索玛一说:“找玛塔尔。”对方又问他有没有预约,“没……”卢新一把抢过听筒,直接开骂:“约你妈,我找我爸还得跟你预约?”
那边顿了一下,然后很快地把电话接过去了。
没一会儿,索玛一就听见玛塔尔冷冷的声音:“什么事?”
卢新把听筒递给索玛一,自己坐到旁边的皮椅里去。
索玛一怯怯:“我……”
玛塔尔的声音带了点笑:“怎么了?”
“想跟你说件事……”索玛一垂着脸,有点不太不好意思。
电话里的人声音温和:“没想我?打电话只说事?”
索玛一窘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看了卢新一眼,然后压着声音,低低的,咬蚂蚁似的:“想……”
卢新看得烦躁无比,那又羞又怯的样子就跟和人**一样,越是这样觉得,越烦。他噌地站起身,愤怒地走到餐桌那边去,离得远远的,省得看了心里烦。
索玛一快快地跟电话里的玛塔尔说:“卢新说德式菜好吃……”
玛塔尔笑了:“想去?”
“他说是酸的……”
没有明说,但玛塔尔知道,他笑着说:“去吧,早点回家。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索玛一点点头,点完了才想起他看不见,就说:“好。”临了要挂电话,他又抓紧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一次,玛塔尔才相信他是真的想自己了,语气比刚才还软和,“这边的事要我亲自处理,十天左右吧。”
十天,玛塔尔回来肯定不会让他出去,他只能和罗林在一起十天了。
索玛一闷闷的:“好。”
玛塔尔温声哄他:“我尽快处理完,早几天回去,你乖乖在家。”
索玛一听着那句“早几天”,脸都白了,匆匆挂掉电话,他怕再说两句,玛塔尔明天就回来了。
“一个电话讲这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谈恋爱呢。”卢新撇嘴。
索玛一还在想玛塔尔那句话,想得心里乱乱的,没有应他。卢新不爽地把油门踩得轰轰的。索玛一吓到了,赶紧拉安全带。安全带很好拉,轻松松就下来了,他就觉得罗林的新车肯定被人骗了,拉了十几天了还是拉不动。
明天一定要再跟罗林说说。
穿过餐厅大门,索玛一看见石柱旁的木质吧台角落有一架电话机,他动了动眼睛,和卢新去窗边的位置坐下,卢新点菜时他借口说要去洗手,偷偷溜到吧台边,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摩挲电话的数字按键,“1”、“1”、“9”、“3”……罗林的号码像刻在指头上,轻松松就摸出来了。
吧台后面的酒保友好地对他笑笑,用德式口音对他说可以用。
索玛一扭头看了看卢新,吧台到用餐区有一道三角墙,自己正好在墙壁后面,他好像看不见自己。
索玛一胆子大了些,做贼那样快速地按下电话,等待的间隙,他在想如果是一个女的接电话,问他有没有预约,他要怎么办?学卢新那样吗……可是罗林又不是他爸爸……
“喂?”
果然是个女的接电话。索玛一抿嘴,“找罗林。”
“谁?”
索玛一淡淡地重复:“罗林。”
“你打错了。”
电话被挂断。索玛一懵在原地,抓着听筒,没有反应过来。好久之后,他才听清楚那句话,你打错了。打错了。
自己背错号码了?
不可能呀,他昨天背下来,今天在车上拿出来看,没有背错呀。
按错了?
索玛一张大眼睛,专注地盯着按键,指头立起来,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生怕指腹边缘不小心碰到另一个键。
电话通了,还是那个女声,问他找谁。索玛一张了张嘴,倔强地说:“找罗林。”手指紧张地抓住听筒等。
“谁的电话?”听筒那边隐隐约约有别的说话声,索玛一很紧张,注意力格外集中,导致他听见了,就是罗林的声音,罗林在问“谁的电话”。索玛一急促地叫他。他顶着害怕给玛塔尔打电话说要出来吃饭就是想给他打电话,是他叫自己有事没事打电话的……
电话里的女人嘀咕了一句:“不知道是谁,一直说……”
“贝贝?”
好像是风声,呼啸的一下,女人的声音被截断了,罗林的声音灌进耳朵。索玛一陡然放松下来,浑身舒服得像从水里钻出来,他笑眯了眼睛,对着电话点头:“嗯嗯。”
“我在吃饭,没有听到。”罗林在和他解释。索玛一摇摇头,“没关系,我也在吃饭。”
罗林问他:“你在外面吃饭吗?”
“嗯,和家里人一起出来吃……”他心虚地回头,卢新点完菜了,在朝这边张望,他出来有点久了,“我要过去吃饭了……”
南林急急叫住他,“再说两句话。”
索玛一搅着电话线,嘟哝:“说什么?”
南林绞尽脑汁:“你今晚吃什么?”
“德式菜,”索玛一说,“好像是酸的。”
“多吃点,”南林真叫住他多说话了,又不敢多耽搁他,“好吃下次带我吃。”
索玛一笑着点点头,“好。”
两句话说完了,索玛一舍不得放下,手指头缠着电话线去看卢新,卢新等得急了,焦躁地探头,“我要过去了。”索玛一不舍的加上第三句话,“我们明天见。”
“去吧。”
第四句话都说完了,两边没人先挂电话。
索玛一又说:“你早点睡觉。”
南林说:“好。你也是。”
索玛一还说:“晚安,愿你有个好梦……”匆匆挂下电话,卢新朝这边走了过来,他赶紧过去,他们在餐厅中央碰上,卢新皱眉问他:“怎么去那么久?”
索玛一亏心:“我……我肚子疼。”
“现在还疼吗?”卢新拉开他的手,就要去摸他的肚子,索玛一慌乱地扭腰躲开,卢新的手就结结实实摸到了他的腰上。
薄薄的一片腰,卡在他的掌心里,将将契合掌心的弧度,很有韧劲地绷着。和女人完全不同的腰,却让卢新前所未有的发烫。
他烫着似地收回手,索玛一趁机朝座位那边走,走得匆匆,像有老虎在追。卢新盯着他那抹腰,张开手,隔空狠狠握了一把。
德式菜,索玛一不太喜欢吃,酸的是酸菜,黏着肉,味道怪怪的,只喜欢那个苹果汤。
“明天还能来吗?”他问卢新。
卢新受宠若惊,“这么喜欢吃?”
索玛一点点头。
“行,我们天天来。”卢新高兴,给了服务生一把小费。
吧台后面的酒保笑着问索玛一:“你男朋友?”
他们一起看向电话,索玛一明白他说的是刚才的电话,红着脸局促地辩解,“不是……”
那样子,和害羞没区别,尽管他说不是,卢新也嘚瑟地扬起嘴角——连外人都觉得他们般配!
他又抓了一把小费给酒保。
回去的路上,卢新的腿软得不行,人轻飘飘的,踩不住油门,跑车悠悠朝家里滑。
路灯昏昏暗,很晚了,索玛一困了,打个哈欠,歪在椅子里打瞌睡。
“上次你说我爸要把你送哪儿去?”卢新问他。
索玛一回了点神,没太想得起,声音哝哝的:“什么?”
卢新转头看他,他歪着身体睡觉,腰肢凹进漂亮的弧度,安全带从肩那边斜到这边,更是把那弧度勒得清晰可见,看得人手痒。卢新握紧方向盘,声音发紧:“你成年后,我爸送你去哪儿?”
索玛一想起来了,玛塔尔之前想送他去栾林庄园。“不去了。”他彻底清醒了,正坐了听卢新说话。
卢新可惜地收回视线,“那你成年后上哪儿?”
“哪儿都不去。”
“为什么?”
索玛一没出声。卢新好半响才明白过来,他爸爸不让他出去,连吃饭都要打电话问可不可以,怎么成年后就可以出去了?成年后才是最应该放在家里的。
这也意味着他成年后……
卢新磨牙,“你没想去的?”
有啊,好多的。想为玛塔尔工作,想和罗林吃饭,想和罗林一起玩,想和罗林去看孩子们……太多了。
他不说话,卢新就以为他真的没有想去的,他不出去,在庄园里,他爸……卢新不想他成年后还在庄园里,尖酸地刺激他:“大家成年后都要出去工作,你不想出去,想让我爸养你一辈子?”
“没有……”索玛一抿嘴。
“没有你就跟我爸说你要去工作啊!你不说,谁知道你要去哪儿,我爸怎么给你安排!”
索玛一不说话。
“你是不是不知道去哪儿?”卢新脑瓜子一转,打起注意,“来我这里吧,我给你安排工作,很轻松的,就收收钱、数数钱。每个月给你十天假,不,你干一天休一天也行,你不知道,外面的工作很累,一个月才休一天,有些没休息日。来我这儿,我罩着你。”
“我现在能一个人管很多事了。”卢新骄傲地跟他说。
“他不让我去……”索玛一小声。
“谁?”
“玛塔尔。”
他念这个名字的时候,舌头仿佛抹了迷药,缠绵悱恻得人浑身酥软。他叫自己的名字就不是这样。卢新真是恨死了。
“你比我还小,和我是一辈的,谁让你这样叫他了,你有没有礼貌!”卢新很凶地瞪他,“他养你这么大,叫他爸!”
索玛一不想跟他说话了,把脸转向窗外。他小时候也是听卢新的话,叫玛塔尔“爸爸”,他永远记得玛塔尔看着他愣了一会儿,然后抬手打了他嘴巴。
嘴巴疼得三天吃不进饭,他躺在床上饿得起不来。
卢新絮絮叨叨跟他说话,索玛一听了一些没听一些,脑海雾蒙蒙的。跑车滑到主楼,卢新跟在他屁股后头把人送上三楼。索玛一转身要关门,卢新从他屁股收回黏灼的视线,顶住门,警告他:“反正你成年后,不能留在庄园!”
索玛一瞥下眼皮,“你去跟你爸爸说。”
卢新懵了,他怎么能去说,他去说,嘴皮子都能被他爸撕烂。
索玛一把他往外面推,撩开他的手肘,关上门。
卢新搁门外站着,总觉得阿一变了,以前自己说什么听什么,乖得不行,现在学会说反话了。他盯着门呐呐半响,气急败坏地回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