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轰轰轰——
像是来自远古的怆鸣,又像是孩童无知的嘶吼叫唤,天雷一道接着一道劈下,欢快的,残忍的。
“你找死吗?!”沧世终于露出惊恐的神色:“连渡劫期修士都抗不过这样的天雷,你现在只是一道灵魄!”
没有肉身的保护,只会死得更快。
接连三四道天雷劈下,可想象中魂飞魄散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魔云滚滚中,楚逸以灵魄状端坐其中,双眸凝神紧闭,一手凝出冰莲,引来大部分魔气,口中念念有词。
在下一道天雷来临前,他抛出那朵吸满魔气的冰莲,随着电闪雷鸣,连墨冰莲颓然断裂。
与此同时,雷电中心那抹灵魄纵身一跃!
濒死的灵魄如同胶药将被天雷劈碎的冰莲重新连起,奇迹般恢复了花瓣状。紧接着,薄透清润的花瓣开始寸寸生出血肉,包裹、生长、连接,在方寸之间落地发芽,在刹那间生根开花。
四周魔云拥着那朵冰莲——不,是冰莲化身的人,发出令人牙酸的啸叫声,张牙舞爪地抵御外部可能到来的攻击。
天雷散尽。
随着最后一朵魔云离开,天空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沉静如水中,端坐中心的人睁开了眼。
沧世看得真切。
他……他是以冰莲作引,天雷作伴,劈散灵魄,为自己重塑了肉身!
伏回剑已裂,再加上肉身重塑,天雷劈散了二者之间的纠葛,沧世再也招不回他的本命剑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楚逸面容沉静,声线却欢快:“既然慕恒的命格是我的,那就换回来。”
伏回天生剑骨,制成神器后也是万中无一的宝剑,力量强悍。再加上杀人无数,魔性难灭,因此他当年被慕恒换走的命格,是万中无一的魔身命格。
同时,因着命格被换过,再加上神子之身与魔道天然相克,保留在慕恒身上的力量减弱了不少。
但即便是减弱了,也是举世难见的天生魔力。
楚逸提前服下引雷符,招引天雷前来,劈碎了这颗仙魄,五内俱焚之际,正是涅槃重生之时。
他趁此机会念动法咒,在濒死时换回了命格,以冰莲一捧,重塑魔身。
——万魔之王,现世了。
没有了锁灵枷的桎梏,再加上至纯至烈的魔身,就算是修为至高的近神,也奈何不了他。
魔身,莲心。
亏他想得出来。
“你就是这么把魔头骗走的?”沧世道。
“当然不是。我要这么说,他指定不答应。”楚逸轻松地笑笑:“秘密。”
好一个伏回。
沧世咬着牙,不住道:“好,好,好得很。”
“即便你摆脱了我的控制又如何?你庇佑的仙族已被天雷劈的七七八八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沧世像是疯了,又像是多年夙愿难以得偿的心痛难耐:“我救不了魔族,而你,也救不了这群伪善的人!”
天空中,那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你再瞧瞧呢。”
沧世猝然抬头!
天雷是在劈着没错,但他感受的到,雷劫下并没有人的存在。可天雷一旦认准了,是绝不会离开的。
楚逾白……楚逾白。
沧世活这一生,除了最初弱小无助眼看亲人死去那些年,还没什么能让他吃下这等败仗。但楚逾白做到了。
他死死盯着楚逸,目光是冷的:“你做了什么?”
千隐峰,荆芥堂。
薄透软绡似青烟慢拢,将一众人等捆在一处。这群人皆被堵了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只能惊恐地看着眼前人。
“吵死了。”
青让操纵着软绡,袖袍一甩。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就在袍袖甩过的瞬间凭空现出一道门。
冷雾薄纱,交互缠在那道门上,引出一条看不清的线,青让轻轻一扯,门便大开了。山谷的风隔着门吹过,温和,润凉。
已经有识货的认出来了:“虚空之门!”
虽然被捂着嘴,别人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青让已经忍到极限了。
靠,人太多了!
于是,刚刚冲进来的步离行就眼睁睁看着,自家师弟像踢垃圾一样把众人踹进了虚空之门。
步离行:“……”
大门合上了。
“还、还有多少人?”青让道。
又开始磕巴了。
步离行道:“照你这个踢法,还有十波就能全踢进去了。”
青让:“哦、哦,还是太慢了,我再踢快点。”
步离行:“……”
虚空之门与现世相隔,在三界之外,天雷找不着地方,自然劈不下来。
一波又一波人涌入,有的已经被雷劈的焦麻,有的天雷正追着它劈,还伤到了别人。于是青让把人送进去之后,还得给伤员看病、止血,一时之间比运送伤员的商陆等人还忙。
青让埋头苦干,累得满头大汗,还不忘和师兄吐槽:“叫他们别、别脏了我的门。”
步离行嗯嗯了两声,顿了下,道:“别太辛苦。”
……
天光黯沉,洒下晦涩的风,浇灭了狂妄叫嚣的篝火。
沧世的脸已经扭曲了。风刮过他的脸,剜出平静的苦涩。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他们?!为什么非要和我作对,到底为什么?”
楚逸神色平静:“我说过,该死的人,在万年前已经死得干干净净了。”
“那我的族人呢?他们就活该吗?!”
“我自有办法。”
“楚逾白,我不信你!”
苍穹之下,沧世连愤怒都显得那么渺小。他渐渐开始癫狂,又渐渐从癫狂归于平静。
“你以为躲进虚空中,我就拿你们没办法了吗?撑起虚空之门需要巨大的灵力消耗,你那师兄平常一个人进去进去还行,要撑一个容纳如此庞大数量的虚空,你猜猜以他的修为,还能撑多久?”
“楚逾白,我们就耗着。”
“而且——”沧世话锋一转,似乎是想到了有趣的事:“引雷符……你以为他们就安然无恙吗?”
……
负责运送伤员的商陆忽然感到头顶一阵发毛。
什么东西?
多年修行的警觉在此刻爆发,她猛得带人往右侧一躲!
轰——
“……”看着地上留下的大坑,商陆难得花容失色,骂了句脏话:“靠。”
一向爱挤兑人的玄参正在旁边运送另一拨人,闻言忽然也觉得身上毛毛的。
玄参:“……不是吧。”
真的不是吧?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
“……草!”玄参反应比商陆慢了一秒,只来得及把护送的人踹开,自己则没躲过这一劫。
于是在天雷的洗礼下,那张还算俊秀的脸沾满了黑灰,头发竖得像只炸毛的刺猬,骂得声音比商陆还大:“他妈的为什么劈我的就拖这么长!”
两人来不及说什么,对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天雷分明是冲他们来的。
“不好,我们也中了引雷符!”
“草,这王八蛋什么时候下的?”
“还能是什么时候?我们被他掳走的时候呗!”
“娘了个腿的狗沧世,阴险狡诈没□□,我咒他下辈子当鸡做牛,生孩子没□□!”
玄参刚骂完,下一道天雷就来了。
玄参扯着嗓子就跳:“……草!”
好险,这次躲过了。
这两声雷动静太大,不远处的荆芥堂也听到了信。
“师兄你少说点,快进来!”青让急得一个劲儿招手,也不磕巴了,把最后那个磨磨唧唧的人一脚揣进去,就伸手去拉玄参。
玄参抹了把脸上的灰,先把脚边那堆人踢到青让手里,道:“不用管我,先把这群废物弄进去。”
“这群废物”瑟瑟发抖:“……”
青让擦了把汗,只好先把这群人接过去。
这天雷虽然厉害,但对于高阶修士来说,劈上几下暂时死不了人,但劈多了不是掉修为就是丢命,也不是小事。
他们几人都曾为沧世所俘,要中下引雷符必不止眼前这几人,步离行、朝颜,乃至阚光也都有危险。
要劈的人太多,天雷已经分不清该劈谁了,于是在空中越聚越多,形成一股强烈的雷云,轰轰发出啸叫声,吵得人听不清声音。
青让只能扯起嗓子喊:“师尊去哪了——”
玄参也扯起嗓子回应:“九星岛——”
九星岛的尉迟父子都是九尾大妖,因着尉迟舟来求学的缘故,从未参与过讨伐楚逸的任何行动,是除了千隐峰以外难得没中湮魂术、且法力高深的人。
阚光是去抓救兵了。
玄参想想就觉得绝望:“同是半神,为什么师尊就打不过沧世那混蛋?”
沧世都能把他们耍的团团转了,可怜阚光圣君还只能疲于奔命,仅仅为了救他这几个可怜徒儿的性命。
啊,想想就很心酸了。
“师尊已经是同阶中修为很强的了,所以沧世的修为绝不止半神。”
商陆剜了他一眼,表达出再不谨言慎行就揍你的意思后,道:“大约是因为某种原因,虽修为达到了,但天道始终不肯承认他为正神,才一直处在半神之阶。”
“该,让他当了神,世界早就毁灭了。”玄参啐道。
方才空歇时,商陆给步离行传了通信符,那边一直没接通。刚刚才传来一条讯息,说是也被劈了,但躲得快,十几下一下未中。
……隔着讯息都看得出步大掌门的骄傲。
玄参:“合着就我挨劈了呗?”
他话还没说完,刚刚还盘旋在空中不知作何的雷唰得就落下了。
“……行。”玄参顶着一头灰再次在风中扬了扬,潇洒中带着一丝狼狈:“师尊和那姓朝的回信了吗?”
商陆看了看通讯符:“没,大约正被劈着,没空回信。”
玄参:“……”
经再次联系,已经确认朝颜带着最后一拨人在赶来的路上了。没人会发疯,也没人需要他们去救了。
于是青让不由分说,一手一个,把玄参和商陆扔进了虚空之门。毫不意外,玄参依旧是没反应过来被扔进去的那一个,而商陆则扒着门框大声道:
“还、还有楚幺儿和魔头呢?”
青让:“楚幺儿联系不上。魔头那会和师尊说他送完药就去找楚幺儿了,估摸着这会快到了。”
商陆:“哦。”好的,有魔头在楚幺儿身边真是莫名的安心呢。
然后松开手,哧溜一下滑了进去。
很快,朝颜也赶了过来,同样历经了踢扔踹等一系列流程,紧接着是阚光。
不知为什么,阚光身边并没有那九尾狐父子的影子,他一路风尘仆仆,但刚进荆芥堂就皱了眉头:“你身体怎么了?有股很浓的药香。”
青让:“?我吗?”我是大夫,身上有药味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他只得摸了摸头,道:“可能今日熬药太多了,浸了味进去了。”
“不是。是你身体里传来的药香。”阚光的眉头越皱越深。
他一把揪住青让的衣服,伸手去探他的脉,顿时大怒:“你强撑多久了?”
“筋脉受损,气血逆流,灵气耗尽!再这么下去,你会死的!”
青让嗫嚅道:“哪就这、这么严重了……”
“还顶嘴?你的本相都快现出来了!”阚光恨不得敲他脑门:“他们在里面多待一刻,你就多一份灵力消耗,你根本救不了这么多人!”
“我……”青让一句话没说出来,砰得一声跪倒在地,登时喷出一口血来。
但他的手还紧紧扶着那道虚空之门。
阚光大怒:“松手!”
“可是师尊……是你教我舍生取义的。”
“我!”阚光被他说的语塞,只能继续摆着师父的架子训他:“我没叫你送死!你师父还没死呢,用不着你来逞强!”
虚空之门内,所有人都听到了青让接下来的话。
“可是除了我,没人能连接这座山谷。”
“我多撑一刻,就越能撑到楚幺儿和魔头获胜的时候。他们……就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