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夫君不在家 第39章 赤链蛇

虎头双钩斜插入地，封隐岚站在血泊与念珠之间，久久未动。

渡厄坐化于地，面色寂然。鲜血沿袈裟边缘滴落，夜风掠过庭院，满地紫檀念珠轻轻滚动，恰似忘川河上随波浮沉的往生莲。

封隐岚缓缓走近，屈膝一跪，抬手从地上捡起一颗念珠，拇指摩挲，唇中默念了一句：

“若得来世...”封隐岚将念珠放到渡厄手中，眉宇低垂，“愿师兄明白，染血的禅杖，如何渡人渡己？”

院中梧桐叶哗哗作响，如同替这堕僧诵经。

封隐岚退回屋内，夜色又深了几分，将院中血迹渐渐隐入黑暗。

花溪翁立在门内，刚才的打斗他看得一清二楚：“子时刚至血诏司的人便来索命...看来今夜都不太平了。”

封隐岚苦笑，目光望向院内：“希望来的都是旧相识...知己知彼，也省了试探的功夫。”

花溪翁道：“等第二个人前来，就让珣阳迎战吧。”

珣阳一直守在璟秋床边，璟秋已经睡下，听闻此言珣阳轻轻起身，“徒儿遵命，不过我先去把正门关一下吧。”说完便走了出去。

花溪翁见璟秋已无大碍，便抬手引着封隐岚去正房厅堂，“走，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封隐岚略微点头，来到厅堂内坐下后才惊觉自己握钩的虎口仍在痉挛。他揉捏放松着手掌，忽然轻笑：“还未请教，师叔怎知渡厄的锡杖会怕虎头钩？”

花溪翁捻着胡须，烛光在他皱纹间跳跃，映出眼底罕见的柔光：“很简单，因为老朽年少之时……”

笑意突然僵在嘴角。他喉结滚动，像咽下什么苦涩之物：“……年少之时总与你师父切磋武艺。有一次我持马刀，他使虎头双钩。”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虚划，“任我如何猛攻，钩尖总能缠住刀背，那钩子灵巧、收放自如，偏又暗藏杀机，最能克制这类长兵器。”

封隐岚垂眸看着自己虎口的血痕。烛火摇曳间，他的记忆被拖拽回影阁——

地牢里石壁滴着水，师父把鱼肠剑扔在他们师兄弟脚边，原以为只是寻常比试，没想到师父对待他们竟如养蛊一般，少年封隐岚兴致勃勃地告诉师父是他赢了这场切磋，没想到师父转头一刀结果了封隐岚的师弟，温血溅在封隐岚脸上，他僵在原地，而师父只留下冰冷的一句，“败者没有存活的必要。”

师父靴底念过地上的鲜血，刀光一闪，利刃入鞘，没有安慰，甚至都没有再看过地上的尸体一眼，便转身就走。

封隐岚未曾想到是这般结果，连着做了几日噩梦，后来再被安排到地牢中与师兄弟比试，他都控制着招式与力道。

“平手？”师父怒吼道，“九场比试，你次次与他们战平！”

“为师要的可不是活人，更不是你这等优柔寡断，满肚子妇人之仁的废物！”师父抬起手，揪着封隐岚衣领将他拎起，鱼肠剑直取他咽喉。

也就在那时，花溪翁找到了影阁的地牢，大喊了一声“住手！”

也就是这一声救下了封隐岚。

花溪翁嗓音低了几分：“其实我找到他，不只是为了替死去的师父报仇，清理门户……更是想问个明白。他为何会变成那般？”花师叔的声音将封隐岚拽回现在“昔日我们情同手足。儿时切磋，到最后却变成了短兵相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他顿了顿，望向院中斜插在地上的虎头双钩，似有泪水沁在他布满皱纹的眼角。

“可我终究，没问出个所以然。你师父……我的师兄，就这样，死在了我的刀下。”

珣阳踏着月色归来，见屋内烛影摇红，二人神色凝重如铁。他眼珠一转，忽地凑到封隐岚跟前，指尖挑起那截撕裂的袖口：“表姐夫你这袖子还破着，不如交由我替你缝补上罢”

封隐岚一怔，紧绷的眉宇竟松了几分：“珣阳，你还会些针线活儿？”

“行走江湖，谁还没缝过几道口子？”珣阳从衣柜中取出针线包，银针在烛火下闪过细芒，“要说绣花我是真的不会，不过只是简单缝补我倒是完全可以胜任。”

花溪翁捋须轻笑：“老朽作证，这小子穿针引线的本事，比他的剑法还要强。”

封隐岚摇头解衣，玄色外袍滑落时露出内里交错的旧伤。

珣阳接过衣服，就着烛火细细缝补，银针在布料间灵巧游走。封隐岚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想起岳珑珈给他做香囊时的样子。那香囊他一直收着，出任务时从不敢带在身上，生怕遗失。

“师叔，”他转向花溪翁，眼中带着期待，“您详细说说珑珈是怎么拜入您门下的？”

“那小丫头啊...”

“这个我知道，”珣阳手上针线不停，插话道，“师妹给几家刺客门派发了飞鸽传书，都嫌她没名气不肯收。最后找到我们墨鸢尾这样的小门户，我随便给了个去贪官家偷账本的任务，她竟真完成了，就这么拜师了。”

花溪翁听到此处突然想起：“对了！那丫头当时还拎着包芝麻糖片来拜师。”他咧开嘴指着缺牙处，“结果老朽刚尝两口，就硌掉了颗牙——你瞧！”

封隐岚忍俊不禁，暗想要是自幼拜在花师叔门下该多好。却听老人忽然“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那日她还带着块影阁的腰牌让老朽辨认。”

“影阁腰牌？！”封隐岚霍然站起。

“正是。她说幼时遭遇歹人，命悬一线之际，被个黑衣人相救，这影阁的腰牌便是那时黑衣人遗落的。”花溪翁摇头，“老朽说影阁尽是冷血杀手，那丫头还急赤白脸地争辩说他不是无情之人。”

封隐岚踱了几步，背影忽然僵住：“师叔，那黑衣人是我。回去后因遗失腰牌，被师父抽得三日下不了榻，说要让我长长记性。”

花溪翁捻着胡须笑道：“不想这缘分，早在当年就已种下？”

封隐岚单膝跪地，抱拳恳求：“师叔，待十三月归来，请允侄儿即刻去寻珑珈。她独身在外，武功又不高强，侄儿实在放心不下。”

“快起来。”花溪翁扶起他，眼中带着慈爱，“这是自然，不过你也莫要小瞧了那丫头。她机敏过人，福缘深厚，如今更练就了一手好暗器，自保绰绰有余。”

“暗器？”封隐岚面露讶色。

花溪翁神秘一笑：“待你日后见了便知。那丫头天资聪颖，只是缺个明师指点。稍加引导，进境必当一日千里。”

珣阳将线头咬断，“好了，表姐夫快穿上吧。”

“多谢。”封隐岚接过外衣刚刚将腰带系好，便听闻院中传来笛声。

封隐岚只觉耳熟，刚要前去查看，珣阳一把将他摁住“表姐夫好生休息，不是说好了吗，这一轮该我上场了。”说完他紧握折扇走了出去。

只见月光下屋顶上立着个碧色身影，衣裳紧贴着身躯，腰身极细。一美妇披散着头发赤足踏着青瓦，腕间金铃随呼吸轻响。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瞳孔竟是诡异的竖瞳。

见有人出来便停止了吹笛，飞身落于院中，见到渡厄法师的尸体她先是一惊，随后便开口道，“没想到渡厄师弟都交代在这儿了，墨鸢尾的小郎君你有两下子啊。快把你们掌门叫出来，我倒可以饶你一命。”那美妇莞尔一笑道。

珣阳“唰”的打开折扇，说道“且先过来我这一关再说吧。”

说罢已飞身冲来，那美妇旋身躲避的瞬间长笛射出三枚透骨丁，珣阳挥舞扇面挡下，扇面与毒钉相击迸出火星，最后一枚擦着他耳际划过。

珣阳执折扇再攻，眼见美妇被逼到院角，珣阳扇刃直取她咽喉。忽听封隐岚暴喝：“快后退！”一道黑红相见的光从美妇领口窜出——竟是条赤练毒蛇！珣阳后仰避让，蛇信距他眼球不过寸余。

珣阳推开五步开外不敢再上前，那毒蛇攀上美妇的手臂，依旧对着他吐着蛇信。

封隐岚走下台阶唤道“青婳，没想到你也来了。”

青婳转着长笛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封隐岚啊，”她眼波流转，似是看清了形势“我早就看出你是心慈手软之人，想不到真让我猜中了，待我拿下天刑令，回到血诏司一并揭发你背叛组织一事。”

说罢长笛贴紧双唇，魔音传出，配合着腕间的金铃声，令人头疼不已，那毒蛇落地，奔着珣阳袭来，珣阳闪转腾挪，不多时附近的蛇都窸窸窣窣的爬来，眼看珣阳要招架不住，他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于是顶着头疼与毒蛇的飞扑直奔青婳而来。

折扇边缘的利刃划过青婳的脸，带起一线血珠。青婳不惊反笑，任由血滴溅在珣阳右眼角。

“啊！”珣阳只觉眼眶如浇热油，瞬间睁不开眼。耳边传来毒蛇吐信的“嘶嘶”声，混着青婳轻笑：“小郎君，我的血可比蛇毒烈十倍呢~”

珣阳索性忍痛闭目调息，耳廓微动。笛声将起未起时，他甩出扇中铁骨，精准击碎笛尾音孔。青婳慌乱再吹，笛声却走调成刺耳尖啸。谁知那赤链蛇突然调转方向暴起，一口咬向主人脖颈。美妇娇媚的面容瞬间泛起青紫，临死前还挣扎着要去摸腰间的解药。

花溪翁从屋内冲出，泼洒着雄黄酒，毒蛇渐渐褪去，院中又多了一具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