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声轻响突然从一楼东侧厢房传来,血诏司众人瞬间绷紧神经,封隐岚左手已按在腰间鱼肠剑上。
柳让率先闪身而出,手中软剑如银蛇吐信。他前去查看,踹开厢房房门,迎面便见一个粗布麻衣的汉子抡着柴斧劈来!寒光闪过,柳让侧身避过致命一击,软剑却如毒蛇回咬,瞬间贯穿对方心口。
“当家的!”里屋突然冲出一个系着围裙的妇人,她看着地上抽搐的丈夫,发出凄厉尖叫:“杀人啦——”边往外客栈外跑。
封隐岚瞳孔骤缩——那对夫妻粗粝的手掌和沾满油渍的围裙,分明就是客栈掌柜夫妇!而且那妇人小腹隆起,看似已是五六个月的胎相!只见柳让袖中蓝芒一闪,飞镖奔着妇人飞去,封隐岚想出镖阻拦,他右手刚要抬起,剧痛却让动作慢了半拍。柳让那毒镖已没入妇人后背。
“柳让!”封隐岚厉喝声中,那妇人踉跄两步,栽倒在血泊里。她伸向门外的手指尚未触及门槛,便已僵直不动。屋内烛光晃动,照得满室血色愈发刺目。
封隐岚的眼神如淬了寒冰的刀锋,直刺柳让双目。柳让被这目光钉在原地,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师、师弟,任务完成了,我们该撤退了吧。”
话音未落,封隐岚已纵身跃下楼梯。染血的衣袖在风中翻飞,像折翼的鹤。他径直走向那妇人,单膝跪在尸首旁。
“师弟!你受伤了?”柳让凑上前要扶,却被一道冰冷的目光逼退“师弟无需查看,这镖上剧毒是瞬时发作的,中了必死无疑。”
封隐岚缓缓起身,毒镖在他掌心折射出幽光:“撤。”这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裹着血腥气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众人离去时,没人看见封隐岚将那只染血毒镖悄悄纳入了袖中。
城东莫家宅院。血诏司的联络站今夜格外寂静,只有檐角铜铃在风中零丁作响。琴姨常坐的太师椅空着。另一同门搀扶着封隐岚进入屋内,柳让耷拉着脑袋跟随其后。
“岚师兄?!”
脆生生的惊呼从里屋传来。紫瞳小跑出来,发间银铃随着动作叮咚乱响。她见到封隐岚苍白脸色时,紫色眼睛瞪得溜圆——紫瞳的左眼天生如紫藤萝花一般的颜色。这是她调任本城的第一天,没想到自己的朝思暮想的师兄却满身血腥的归来。她见状忙去取来药箱。
封隐岚褪下右侧夜行衣坐在太师椅上,紫瞳边清理边问,“师兄怎么这么不小心?”
封隐岚闷哼一声,嘴角却扯出冷笑:“这话...你该问问柳让师兄。”
倚在门框上的柳让闻言直起身:“问我什么?我不也是为了帮你吗?”他说得有些激动便上前几步:“再说了,今日缺人手又不是我的过错。”
“好啦!都少说两句吧。能活着回来就很好了。”紫瞳蘸着药膏使劲按在伤口上,惹得封隐岚倒吸冷气。
紫瞳劝和道“柳师兄只是功夫差了些才帮了倒忙。”拿着剪刀“咔嚓”剪断绷带,抬头甜甜一笑,“不过缺人手也没关系,现在有我在啦,保证把师兄们照顾得...”
封隐岚拂开紫瞳的手,玄色衣袖在她指尖滑过,带起一缕草药的苦味。
他拉上右侧衣襟,起身向外走去,紫瞳急着问道:“师兄,这么晚了,你这是上哪儿去?”
“我要回家。”
亥时的封宅静得能听见露滴竹叶的声音。
他掠过熟睡的门房,鸦青色身影翻过西墙,落地时惊起几片海棠残花。书房里,染血的夜行衣与那只并不无辜的毒镖被塞进暗格,取而代之的是月白长袍。铜镜映出他苍白的脸色,又拿沉香狠狠压了压袖口血腥气。
他拖着疲惫的步伐来到夫人房门外,想起之前夫人说的要敲门,于是…
“咚咚咚…”
三记叩门声规矩得近乎虔诚。窗纸上很快晕开暖黄光晕,小桃披着外衣,举着烛台,睡歪的鬓角还翘着一缕:“老爷?你回来了?”
“嗯,夫人...歇下了?”他嗓音温润如常,仿佛今夜的血雨腥风从未存在。
小桃揉了揉惺忪睡眼:“夫人今日逛得尽兴,回来便早早安寝了。”
他点点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小桃,今晚你去书房歇息吧,我来守着夫人……放心,我不会伤她的。”
小桃垂眸沉思片刻,语气柔和却不乏分寸:“老爷对夫人的心意,奴婢看在眼里。”她将手中烛台递过去,“这烛台您拿着,早些歇着罢。”说罢便转身往书房方向去了。
烛影摇红中,岳珑珈青丝铺满绣枕,唇边还噙着抹浅笑,似是梦见了白日趣事。封隐岚单膝触地,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面庞,却在距离半寸时停住了。
他想起那客栈老板夫妇死的何其无辜,溅在同门剑刃上的血,妇人凄厉的叫喊声与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我也想做个只杀恶人的刺客,可…”
就在他犹豫时,榻上的人忽地轻哼一声,睁开眼来便看见了他。
岳珑珈吓得坐起身来,抬手护住胸口低声惊呼:“封隐岚你是要吓死我啊!半夜三更的,你…”话到一半忽地顿住——烛光下,他眼角似有晶莹闪过。
“夫君…?”岳珑珈的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脸颊,睡意顿时散了三分,“可是与柳兄的生意出了岔子?”
封隐岚苦笑一声,“是…也不是。”忽然捉住她的手腕,将唇瓣轻轻印在那细腻的掌心上。温热的吐息惹得岳珑珈耳根发烫,慌忙抽回手去,低下头去。
烛火猛地一晃,将他修长的影子沉沉压在她身上。岳珑珈抬眼望去,只见暖黄的光在他轮廓边缘镀了层金,却照不进那双幽深的眼睛。
“夫人……若我手染鲜血…”喉结滚动了下,“你可会弃我而去?”
岳珑珈怔了怔,忽然扑哧一笑:“大半夜的...”她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也未发热呀?尽说些没影儿的胡话。”说着倚靠在床头,半躺下去。
封隐岚未回话,他忽然俯身,半撑着床爬了上来,影子被烛火拉得修长,笼罩在岳珑珈身前。二人额头相抵,呼吸交错间,岳珑珈愣了愣,见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便渐渐收敛起笑意,正色道:“那得看夫君杀的是谁——是好人,还是恶人。”
封隐岚垂眸沉声:“是无辜之人。”
这句话像一瓢冷水从头泼下,她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声音微颤:“那我若是去报官,夫君…会不会连我也…”
“不会。”
说罢封隐岚身子一软趴到夫人怀中。
岳珑珈心头一惊,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抬起头望着夫人,眼神里没丝毫亵狎之意,反而像被某种深渊缠住。
“夫人……”他低声道,“抱抱我吧,像大婚那夜我抱你时一样。”
岳珑珈怔住了,任由封隐岚贴近自己怀中。半晌才低声问:“……你,是不是做了噩梦?”
封隐岚低下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是。”
第二日,封隐岚醒得极早。
寅时的晨光还未爬上窗棂,屋内仍昏昏沉沉,他偏头一看,岳珑珈正安静地躺在他身侧,呼吸绵长,睫毛轻颤。他心口一软,满心全是满足与柔意,忍不住想再将她抱紧些。
“嘶…”才抬起手臂,右臂伤口猝然迸裂,尖锐的疼痛顺着经脉直窜心口。他咬紧牙关,下颌线绷成凌厉的弧度,却固执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这动作却把她惊醒了。岳珑珈迷迷糊糊蹭了蹭他胸口:“夫君……你好些了吗?”嗓音里还带着海棠春眠般的柔软。
封隐岚低笑一声,压下眸底的痛色:“不能更好了。”
她轻轻点头,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困意仍浓,不多时便再次沉沉睡去。
封隐岚低头看她,不舍地贴了贴她额发。正欲再靠近些,却瞥见自己右臂衣袖上,渗出一道鲜明的血迹——一抹红,在洁白的袍子上刺眼得像朱砂批示。
他心中一滞,深知自己不能再贪恋这片温香软玉。
他吻了吻她额头,像告别一件偷来的挚宝,悄然抽身下榻。
回到书房时,小桃已不在,他屏息坐下,重新处理着伤口,指腹沾血,疼得他轻蹙剑眉。
换上湖蓝色素衣后,他盯着铜盆里血水倒映的自己,轻叹一口。
而那边,岳珑珈悠悠醒来,睁眼第一时间伸手去摸,却只摸到一片空凉的床褥。
她怔了怔,手又往里探,触到一丝尚未散尽的余温。
……不是梦。
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困惑起来——他去哪了?什么时候离开的?她竟一点都没有察觉。
她换上了一袭桃粉撒花长裙,略将发髻一绾,未施粉黛。寻着香气,她径直去了厨房。
果不其然,小桃就在厨房忙活,她正尝了一口豆沙试试甜度。灶台上摆着洗净的竹叶、红枣、泡发的糯米,蒸笼热气升腾,屋里是软糯的香。
“夫人醒啦,来得正是时候呢!快尝尝这豆沙如何?”小桃笑着拿起木勺喂了夫人一口豆沙,“明儿就是端午了,奴婢想着今儿得动手包些粽子才成。”
岳珑珈点点头,卷起袖子便来帮忙:“嗯嗯,甜的刚好,无需再放糖了。我打算给我家送些,也不能忘了婆母。”说着指尖拈起两片青翠的竹叶,她压低声音凑过去,“当然,还得给师傅送一份~”
正包着粽子,小桃忽然凑过来小声问道:“夫人,昨晚老爷半夜过去找您,你们……可曾那个了?”
岳珑珈手一抖,手里的竹叶散开,糯米撒了大半,她的脸腾地红透,比桌上的红枣还要红:“你胡说什么呢!才没有呢!”
小桃一边笑一边包粽子,继续打趣:“我瞧着啊,不如以后就让老爷常住您房里得了,也省得老爷半夜再来回跑。”
“小桃这提议甚好。”背后传来封隐岚温润低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