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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水微澜 第44章 沧海月明水含烟

作者:梅霞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25 14:47:49 来源:文学城

7 刘 渊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于秋风萧瑟的季节中,被一片苍凉、浩远的浑黄色孤寂所裹卷……没有了春时的蓬勃,夏时的明丽,不见了繁星般的野花似铺锦、若描芳,不见了碧海般的绿草逐暖风、沐骄阳,但生命却并没有因此而忘记浓烈,没有因为失去了色彩而变得萎靡甚至凋零。

就在那草原上最为雍华,最为巨大的一座白色穹庐之内——匈奴王刘渊的王帐之中,此刻,反正在热情如夏日般高涨、情辞似潮涌般激烈、如火如荼,你一言我一语地,进行着一场有关晋廷国事及匈奴人前途命运的筹谋与辩论。

正值英壮之年的匈奴王刘渊凝浓眉,睁虎目,静静地、不发一语地居中端坐在他的威威兽皮座椅之上,顾自倾听着他手下众将及部族长辈元老们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般不停地向他发出的提问:

这个说,“大王,我匈奴在汉室统治时期,还能与汉廷兄弟相称甚至结亲通婚,受其优待,可自曹魏以来,及至晋,却一向是任人摆布,没有自己的实权。我们的兵士在晋朝军队的眼中,总似低人一等,狼性全无,这样的日子,真是叫人憋闷透了!”

那个说,“大王,您说您喜欢看他汉人的书传,说您看不上随何、陆贾的缺乏武功,也看不上周勃、灌婴的缺少文才。您说随何、陆贾遇上汉高祖而不能够建立起封侯的功业,周勃、灌婴跟随汉文帝而不能开创教化的大业,实是可惜!可是我等眼中文才武功盖世超凡的大王您,又是如何做的呢?您总是对他司马家的朝廷一忍再忍,也不知究竟要忍到何时,才是我们的出头之日!”

又有人接着暴跳言道,“大王可还记得这许多年来,您自己受的那些窝囊气吗?当年,王浑曾向晋朝皇帝举荐您统领东南事务,遭人反对作罢。树机能造反,上党人李熹保荐我匈奴军队前往平定叛乱,照样还是遭他晋朝大臣的阻挠而未成,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他司马家的朝廷一直都对我们匈奴人是怀有戒心的,我去他娘的什么大晋王朝,难道我匈奴就要这样一直被人管束着,寄养在后娘的手里吗?”

“大王,……”听着账中众将领的愤愤不平之语,看着刘渊眉间纵起一个大大的疙瘩,面目之中似已被众人的言语激发得血往上涌,但却好像还在狠劲儿地、强力地克制着、压制着自己的情绪,神色颇显凝重。刘渊的堂祖父,原来的北部都尉、现年已然五十岁余的右贤王刘宣,便面容沉静地立起身来,高声唤了刘渊一句“大王”后,接着言道,“依老臣看,众人之言却也不无道理,如今,那皇帝司马炎的身体可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晋廷中人早已个个心怀鬼胎,大王,据我们的细作探知,司马炎的大臣们私下早就已经在寻思另立新主之事。齐王司马攸和太子司马衷两派势力竞争日趋激烈,倘若日后是那傻太子继承了皇位,我匈奴倒是也尚可高枕无忧,还可以像从前一样凑合着过过日子,可若是那齐王司马攸争得了帝位,那我匈奴人的前景可就不好说了!我想大王一定还记得,您在九曲河滨为王弥饯行之事吧?”

账下众将之言,其实早就已经惹得匈奴王刘渊隐隐有些热血沸腾了,尤其是当他听闻了其堂祖父刘宣的一番说辞后,他的心门可以说是彻底地被众人给打开了。那刘宣曾经一直跟随在其父王刘豹的身边,劳苦功高,威望极重。堂祖父所言之事,他又岂能不记得?不记得数年之前他所经历的那件事情:当时,司马炎朝中的大臣王弥从洛阳东回故乡东莱(今山东烟台),刘渊作为其好友,在九曲河滨为王弥饯行,流着泪对王弥说:“王浑、李憙因为同乡的缘故,而对我有所了解,他们常常称道、推荐我,可是一些人也乘机向皇上大进谗言,这些都不是我所希望的,相反,刚好足以对我构成危害。我本来并没有做官的想法,这一点只有您知道。恐怕我会死在洛阳,永远与您诀别了。”话尽于此,刘渊抑不住情绪激昂,尽情地喝酒,大声地慨叹、呼叫,声音嘹亮而又响阔,使得在座的人都禁不住因此而陪着他落泪。不曾想皇帝司马炎同父同母的亲弟弟——齐王司马攸当时正在九曲,听说此事后便派人快马去察看,因看见刘渊在那里,于是禀报给司马炎说:“陛下您如果不除掉刘渊,恐怕并州就不能够长久地安定。”

历历如在眼前的惊心过往,如今被他账下的众将一一列举在当面,刘渊的神色又怎能不因此而布满了阴云,不因此而变得早已若闷雷滚过。齐王司马攸对自己的忌惮,“洛阳为质”那几年里,那次莫名其妙的险被暗杀……太极殿上的任何一次风吹草动,似乎都紧紧地关系着他刘渊的生死存亡!“齐王”、“皇帝”,对于刘渊的命运来说,这是两个绝对不能相互转化成功的字眼,匈奴人可以没有刘渊这个王,因为晋廷可以重新扶植拥立,而刘渊的背后却不能没有匈奴啊,那可是他生存于世的根基!内心的汹涌跌宕,被面上的沉稳淡定给黯然地平息了下去,对于众人的七嘴八舌、义愤填膺,匈奴王刘渊并未作出一语一言的答复,一丝一毫的表态。最后,随着刘渊莫衷一是,不置可否的一个挥手手势,账下众人才各自不甘地悻悻鱼贯而出,离开了王账,自行散去。

“贤王、呼延承,暂且留下……”刘渊抬手唤住了他自己的堂祖父刘宣,还有一个身形魁伟、黄白肤色、相貌轩昂的青年将领。

“是,大王。”

“贤王,难道你真的认为我匈奴是该做出抉择的时候了吗?”刘渊瞪起了虎目,拧紧了双眉,粗重的嗓音带着几许犹疑,口中虽是在寻问着他上手端恭谨而坐的堂祖父刘宣,其实则不如说更像是在探问着他自己的内心。

刘宣欠身拱手,答礼言道:“大王,鸡栖于埘,而鹰飞于天,大王您本是我草原上的一只雄鹰,焉能长久地受制于人,而不去振翅高翔呢?倘若日后,那司马炎果真一命归西,由司马攸篡得皇位,我想司马攸第一个容不下的人,可能就是大王您哪!”

刘渊的眉毛拧得更紧了,眼神却失去了些许方才的刚毅,“是啊,我也早就有所知,司马攸其人要胜过当今皇帝司马炎百倍,鉴人知事,眼里从来不揉沙子。可自汉末曹魏以来,我匈奴就一直臣服于中原政权,被他们兵分五部,分而治之。我虽名为单于,却只不过是一个空虚的名号而已,我们的脚下早已不再拥有哪怕一尺土地的基业!”

听闻自己大王这样沮丧、落寞的言语,右贤王刘宣止不住起身离座,快步走到刘渊的桌案切近,躬身一礼,激动言道,“不然,大王,我们还有狮岩谷,还有狮岩谷内这些年来暗自招募、训练的八万精兵,还有大王您自即位以来,在匈奴五部之中树立下的威望和结交下的人心。您严明刑法,禁止各种奸邪恶行,又不看重财物,爱好施舍,与他人相交,推诚相见。您不见就连幽州、冀州知名的儒生,后学中杰出的人士,都不远千里来我们草原游历吗?这些难道还构不成大王您开基立业的根本吗?”

“贤王所言虽是,但司马攸其人虽敏锐有谋略,可他若想承继其兄司马炎的皇帝之位,恐怕也非一件容易之事,而我匈奴的力量还是要再积蓄数年为好,依我看,两方面筹备,且观风向而动,我刘渊从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轻易涉险,我不能拿账下兵士的性命做赌注。”刘渊正色说道。

“大王所言极是,长生天当佑我草原,早晚必可见大王重振当年冒顿单于(秦汉时期,匈奴冒顿单于强霸蛮地,造就匈奴有史以来最强盛的时代!)之雄风,复兴祖业,恢复我匈奴祖上的辉煌!”刘宣的面上闪过了一丝欣然的笑意。

“哈哈哈,贤王,他汉人不是讲什么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吗?本王虽不敢与春秋时期的楚庄王和越王勾践相比,但保我匈奴,固本强家,我刘渊还是绰绰有余的!”刘渊“哈哈哈”一阵释然的笑声,似乎已经给今日的筹谋和辩论做出了最后的答语,也给出了最后的归纳和总结。

“呼延将军,本王把狮岩谷内的八万精锐交付于你操练,不知他们如今可能似虎如狼?”右贤王刘宣本还想再接着夸奖他的大王一番,可刘渊几句结语做出之后,却直接就转移开了话题,向着旁边的那位青年将军询问起了他私自征募、暗暗培植的谷内军士。

“启禀大王,呼延承不敢有负大王之所托,谷内兵士个个如狼似虎、骁勇异常。”自称呼延承的那位青年将军闻声起身,朝着刘渊深施一礼,肃然答道。

“好,如此甚好,今日秋高气爽,阳光普照,贤王、呼延将军,且随本王一起去趟狮岩谷。”刘渊从桌案后绕出身来,大踏步走至大帐门口,掀起帐帘,往外面环视了一下,而后转回身对着他的两位得力心腹之臣高声言道。

“是,大王。”

账外隅中时刻的草原,秋风飒飒、骄阳缕缕,如天般辽阔,如地般无涯。就在那被疾风、寒霜残落了百草的旷野之上,照样可以看到马群、牛群、羊群悠闲随意地自由散落,看到眸光狡黠又闪烁的狐犬肆意追逐着忙碌且顽皮的鼠兔,看到穹庐如云朵,或独立或成片地矗立于苍茫的天地之间,看到放牧人的身影在那片孕养着生机的灰黄色的毡毯上,不急不躁地游移着……仰头望长空,可见苍鹰振翅,可见嘶唳声声、列队南归的大雁,恋恋不舍地告别着草原的祥和、草原的雄壮。

“哈哈哈,贤王,用他汉人的诗赋夸赞一下我草原,真可谓是辽如天、阔如地,牛肥马壮,好一派秋景如画呀!”刘渊一马当先,“哈哈哈”高声朗笑着飞奔在前,望着天高地阔、无边无垠的大草原,他自己的家乡,不由得一阵阵感怀,一阵阵兴奋。

“是啊,大王,所以我们草原之上才养育了大王这般英武盖世,必将给草原带来荣光,光耀我草原的真英雄啊!”右贤王刘宣老当益壮,跃马扬鞭紧随在刘渊的马后,昂然出口的赞美之语,直赞得刘渊愈加“哈哈哈”大笑不止,“哈哈哈,贤王,你过誉了!……”

草原上的路,四面八方却往往是通而不达,大概只有长期生活在草原的人,才能确切地辨识清楚,才不会迷路,才能真正知道到底哪方是东,哪方是西,哪方是南,哪方是北。

匈奴王刘渊,右贤王刘宣,将军呼延承及他三人所带兵卒总共不过十数人,一路扬鞭疾驰,穿过草场、踏过溪流,越过高坡,径直向着西南方向马头山内的狮岩谷奔去。

“姐姐,你就留在匈奴与妹妹作伴多好啊,这样一来,妹妹也好方便照顾姐姐呀!”秋风阵阵、秋水潺潺,一条美丽的河流,金波闪闪,在高坡下的一片平野上徜徉流过。河边浅水处,两匹桃褐色的健壮马儿正在那里悠然自得地低头饮水,河畔上,并排站立着五六个匈奴族服饰的仆女,相陪着不远处临风而立的两位青春优雅的女子,她们一个身着匈奴贵族女子极为尊贵又颇具草原游牧民族特色的衣裙,一个则是一身飘逸的白衣,于金秋时节天苍苍、野茫茫,明净、高远的境界里炫目生辉。

“妹妹,你回去吧,姐姐还是喜欢待在华山,以后姐姐想你之时,还会再来匈奴看望你的。”

“姐姐,这么多年了,你不应该总是这样一个人过活的,……”

“妹妹,我这样不是挺好吗?我有师父、师兄,有玉女祠,还有华山下那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相陪,……”

“姐姐,可这不应该就是你的全部啊,你还是应该有个自己的家,有个真心实意疼你、守着你的人哪!”

“妹妹,金若,我们姐妹自小一起长大,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看着你如今过得这般幸福,姐姐真的很替你高兴。但是我……我这一生,不想再苛求其他,能够自己守住自己的这颗心,也就知足了……金若,你回去吧,我走了。”

“姐姐,你要再来草原,再来看妹妹,等庆儿(金若的小儿子呼延庾庆)长大些了,妹妹也会去华山看望姐姐的……”

“好的,妹妹,你回吧,……”

一个忍泪上马而去,一个挥泪拨马而回。这一幕姐妹情深,河边送别的场景,恰巧被当此之时,飞马而过的匈奴王刘渊及将军呼延承二人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看在了眼里,两人不约而同的各自勒住马缰,英雄虎胆一阵波澜起伏,远远地眺望、停顿了有片刻,才又继续和右贤王刘宣一起,向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奔驰而去。

呼延承本是刘渊母亲——王妃呼延氏族内远房的侄子,不但神力过人、武艺精绝,而且还颇懂兵书战策,且为人也很忠厚、朴实,是匈奴草原上除了刘渊之外,当之无愧的第一勇士。左贤王刘豹当年在华山认下女儿金若,把金若带回草原认祖归宗之后不久,便以最隆重的匈奴婚嫁礼仪,下嫁自己的宝贝千金——金若公主,与他极为看重和喜爱的草原第一猛将呼延承为妻。如今,金若已为呼延承相继生下了三个孩子,一女两男,皆聪明伶俐的很。呼延承非常非常地爱自己的妻子,爱这般乖巧可人又善良纯朴的金若公主。多少年过去了,草原上的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人世上的凄风苦雨消磨了多少人情世故,更迭了多少岁月变迁,然而呼延承眼里的金若却总是没变,总是那般的贤惠、仁爱,总是日里夜里,年年岁岁地惦记着、挂牵着她远在华山的、孤独可怜的小姐(姐姐)墨菡。

匈奴王刘渊对自己这个从小就孤苦伶仃却又十分乐观、坚强,整整失散了十数年之久的妹妹,一向都是颇为疼爱的,父亲刘豹去世之后,他对妹妹金若的疼爱,则更是特别地加重了几分。他感动于妹妹金若与墨菡之间的姐妹情浓,深海不及。他爱惜又怜惜墨菡一介女子,为人竟恰似劲松、有如明月般,那么得悍然不动,那么得高不可攀。

自从那年去华山接自己的妹妹回匈奴,第一眼望见墨菡,刘渊就知道自己的心被她深深地俘虏了,墨菡刺杀皇帝司马炎,重伤落马在他的营帐之外,他救了她。墨菡为表感激,伤势痊愈后,以庄重而正式的礼仪拜他为兄长。所以时至今日,尽管刘渊心内也曾百般爱慕,万般倾恋,但墨菡却依旧还只能是他口中的“菡妹”,是他也曾可望却深知永远都不可即的。

其实早在数年之前,刘渊就从妹妹金若的口中知晓了一些墨菡的经历和过往,他知道墨菡的一颗芳心早就已经结结实实地封死住了,很难有人能够再次开启……而墨菡之所以会主动拜刘渊为兄长,则正是为了打消刘渊心头那份对她久存未启的感情,因为在墨菡的眼里心中、表面上看似郎然豁达的匈奴王刘渊,绝不似潘岳,更不似夏侯湛,除了他的外族身份,更重要的则是他的高深莫测,浑厚内敛,令墨菡觉得他永远都是个捉摸不透、深藏不露的存在。而在刘渊的内心里,墨菡则是那傲骨英姿、凌寒独立的梅,是极难攀折到的高岭之花,所以长久以来,刘渊也只得把他对于墨菡的那份倾慕之意默默地转化为了亲情之爱……很难有女人能够让刘渊做到这样,做到只远远地欣赏而不予取予求,墨菡成了他心中唯一的白月光,他在接受墨菡的跪拜之礼时,曾对墨菡庄重的表示,对墨菡说,他将永远都是墨菡的亲人、墨菡的亲兄长。

广袤的草原,碧蓝的云天,健硕的骏马,绝艳的美人,仿佛浩浩天地间蓦然悬挂起了一幅颇为雄浑苍劲而又曲婉灵动的巨幅工笔画作,旖旎、磅礴于悠悠自然之间,绝妙绝幻,绝瑰绝异,奇绝而又陆离。

墨菡独自一人驰马飞奔在茫茫旷野之中,心是幽静的,人是淡然的。岁月收敛了墨菡的性情,磨炼了墨菡的意志,更渐渐地成熟了墨菡对于人生世态、美丑炎凉、以及情感纠葛的评判与把握。

仇与恨,她把它们渐渐地交给了上苍和命运。其实,任凭时光如何变幻轮转,世间风雨如何莫测惨淡,自己生身的父亲母亲又何曾真正离开过她。他们的音容笑貌,他们的处世为人,他们所赋予自己的那般无私又博大的爱,又有几时几刻不萦绕、不存在于墨菡的心里、梦里……今春清明时节,她曾和弟弟嵇绍、熙芸夫妻一起,抱着眕儿,乘车、骑马,前往老家铚县为父母上坟扫墓。她相信这黄钱、这香烛、这水酒,这屡屡不断、绵绵袅袅的青烟,能捎去她们姐弟对于天上父母的怀念与祝祷,她坚信,善心善德的父亲母亲在那没有纷争、没有杀戮、没有罪恶的天堂,一定会一切都好!

也就是在那次扫墓归来,下山回返途中,所碰到的一件事,所看到的一个人,令墨菡仿佛对于天道的轮回,因果的相循,有了一种莫名的确信和期待。

那日,墨菡与弟弟嵇绍及嵇绍日常的两个随身仆从分别跃马而行,熙芸则是陪着幼小的眕儿一起乘坐在后面的马车之中。一家人默默无语地行至到吕家村村庄背后山坡下的一条荒凉小路上时,突然间,一个满头白发飘飞、衣衫脏乱不堪、面目干瘪黄瘦的疯癫妇人,不知从哪里乱跑乱笑着冒将了出来,险些就撞倒在墨菡所骑马儿的前腿之上。墨菡一见,旋即下马,快跑几步过来,把那妇人扶送到了路边站好。

“嘻嘻嘻,小莲,乖乖,睡觉喽,睡觉喽,娘给你摘果子吃,……”那妇人一边笑嘻嘻地口中念念有词,一边还总是不住地用一只瘦骨嶙峋的脏手,拍着她怀中紧抱着的一块干木头。她在撞见对面下马过来的墨菡后,脸上并没有显现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一切正常的表情,仅仅只是隔着她那乱糟糟还粘有几根青草的头发缝隙,一个劲儿地朝着墨菡疯疯傻傻地嬉笑,然后,就猛然间扭转身去,跑进了路边的一片桃树林里,去摘那枝上尚没有完全成熟的桃子。

“哎,你那个疯女人,赶紧走开,滚远点儿,……”随着一声喝喊,墨菡便看到从那桃林里的不知何处,一前一后快步跑出来一对中年夫妻,看样子像是正在林子里除草、灭虫,辛苦地劳作,“韩氏,你这个疯女人,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祸害我的果子,那果子还没熟呢,快滚开、滚开……”这夫妻二人一边骂一边即扔下手中的农具,合力推搡着,把他们口中的“疯女人”推出了桃林。

那妇人的脸上虽仍旧在傻呵呵、疯癫癫地咧嘴笑着,但似乎还是被人骂得、推搡得有些不高兴了,于是,便梗起脖子,扬起脸,朝着那夫妻俩还有林子旁边不远处的墨菡,似发怒又似嘲笑似的没完没了地叨念道,“嘻嘻嘻,你要遭报应的!你要遭报应的!……嘻嘻嘻,嘻嘻嘻……”,而后便抱着她的破木头,攥着她手中那个方才从树上摘下的又青又小的桃子,一窜一跳地跑走了。

“哎呀,真是气死我了,韩氏这个疯婆子,真是阴魂不散,总是来祸害我们,珠儿她爹,你过来看看,我们的菜园也被她踩乱了一大片,刚刚长出来的菜苗,又都被她给糟践了……”

“哼,等我去把那疯婆子赶得远远的,免得一会儿她再回来,早晚哪天,我非把她的腿打断了不可!……”这丈夫说完,便气哼哼地一边快跑着,像轰赶一群鸭子下水般,往远处追赶着那疯妇人,一边还不时地站住脚步,捡拾起地上的硬土块砸向那妇人的背影,直到那妇人都跑上了很远很远处的山坡,这丈夫也未曾舍得停止住他追赶的脚步。

如此滑稽又悲催的场景,令后面马上、身为汝阴太守的嵇绍,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他便跃身下马,绕过姐姐墨菡,来到那位农妇的近前,“这位大嫂,算了吧,看在那妇人疯疯傻傻,已不知人事的份儿上,就放过她这一回吧。”

这农家妇人其实也早就已经注意到了路旁站立着的墨菡和后面的嵇绍一行人等,她看到墨菡她们虽衣着素朴却不失华贵之态,有马车代步,有骏马为坐骑,还随身跟着仆从。再仔细端看这两位的样貌,简直是她有生以来都从未见到过的耀目生辉的姿容,虽不识对方是何许人,但她当然也能看得出,人家绝不是什么等闲平庸之辈,于是便和气又颇有礼数地说道,“这位大人,您是不知道我们这儿的事啊,唉,这老吕家可真是造孽呀!辈儿辈儿都在村里祸害人。就这疯婆子韩氏,本来也好好的,可自从她那个女儿短命夭折之后,她就疯了,算来已有好些年了。她一年到头隔三差五地就来我的果园里、菜地里,胡乱糟蹋,您说我们这靠天吃饭的庄户人,本来就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我们夫妻俩就靠开荒种下了这点儿桃树,还有旁边那块菜地养活一家人,谁经得起她总是这样祸祸啊!她的男人不要她也不管她,她有时候就住在我这果园里,果子还没熟就被她给摘下来,随处乱扔,说她疯傻,其实也未必完全不晓得人事,她就总记得我这园里的桃子是她女儿活着时最最爱吃的……唉,我们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与她这样的人同住一个村子里!”

嵇绍听那农妇诉说完她们的苦楚,眉间紧锁,面色深沉,转回身去便挥手从一名随从的手中接过一包不下十几贯重的株钱,“这位大嫂,这些钱两你收下,权且作为那妇人糟蹋你家果蔬的补偿吧,唉……”

马车中的熙芸怀里紧紧地搂着眕儿,虽也撩着车帘望到了外面的一切,但她却并未走下车来,因为她害怕这样的场景,这样疯疯癫癫、蓬头垢面的人会吓着自己的孩子,但她对于自己夫君嵇绍的做法,心内却是深表赞同的。然而此时旁边站立着的墨菡,面对着这眼前的情景,却变得表情寡淡,三缄其口,连一言一语都不想发了,她本来看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一幕,也是心有不忍,饱含同情的,但是,当她听到那农妇喊那疯妇人为“韩氏”,又听说她是“吕家媳妇”时,她便已经听懂了,弄明白了,这农妇口中的吕家媳妇韩氏到底为谁,她猜到她应该就是、肯定就是那个韩素萧,就是那个曾经飞扬跋扈到不可一世,无端害死自己外祖母的、她曾经的舅母韩素萧。只是令墨菡没有想到的是,狠心作恶的她,却也真的早早地就遭到了报应,她的女儿在得到了墨菡送与的金钱的救助下,也并没有能够向病魔讨下命来,以致于惹得那韩素萧在失去了小女儿,失去了她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精神支柱、唯一的希望后,她就彻底地绝望、彻底地精神崩溃、彻底地疯了……

墨菡在与弟弟嵇绍一家人一起,继续起程,各自返回汝阴、返回华山的途中,并没有向自己的弟弟嵇绍和弟媳熙芸讲起韩素萧,因为她觉得过去的,真的都早已过去了,没什么可再值得提起的了。

由此及彼,韩素萧的结局,不禁令墨菡又回想起了,她在匈奴草原养伤避难之时,从金若口中听闻到的、有关左贤王刘豹那个狠毒的王后的故事。原来那王后只是因为她自己所生的儿子夭折早丧,于是便把一腔子的怨恨,都归结到了王妃呼延氏和她所生的儿女身上,她嫉妒呼延氏夺走了刘豹对她的宠、对她的爱。她更嫉妒呼延氏所生的孩子“克死”了她的孩子,她恨毒了她们,恨到了“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境地。

如要说起来,刘豹的王妃呼延氏确实也很得老天和命运的垂青,先后为刘豹生下了刘渊和刘金若两个那样聪敏伶俐而又健康活泼的儿子、女儿。而且据说这刘渊除了自小之时就聪明异常,长大后又那般的雄烈过人,文才武艺超凡拔俗之外,在他的头顶上还环绕着一个自出生之日起,就自带神幻的光环,这光环,在草原之上,在匈奴王廷,甚至于在牧民百姓们的口中,口口相传,为人们所津津乐道,都传说着,他们的少王爷刘渊将来一定会卓尔不群、不同凡响。

相传,那还是早在曹魏年间,左贤王刘豹曾带着他自己的王妃呼延氏,一起在龙门祈求神赐给他们儿子,谁知不一会儿,便有一条头上长有两只角的大鱼,摆动着鳍,晃动着鳞,游到了祭神的地方,而且还逗留了很长时间以后才肯游走。巫师们见到这种情景都感到非常得奇异,他们对刘豹说:“这是好的征兆。”当天晚上,王妃呼延氏即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她梦见白天所看见的那条鱼变成了人,左手拿着一样东西,约有半个鸡蛋大小,景象诱人。那人把他手中的那样东西交给呼延氏说道:“这是太阳的精华,吃了它你就能生下贵子。”呼延氏惊醒后,遂把她梦中所见讲给了自己的丈夫刘豹听。刘豹听后,喜悦万般地言道:“这可是个好的征兆啊!以往,我让邯郸张冏的母亲司徒氏给我看相,她说我会有显贵的子孙,三代后我们家一定会非常昌盛,看来司徒氏的话与现下发生的事情还真是相符的。”自那之后又过了有十三个月,呼延氏便生下了刘渊。说来也怪,刘渊出生之时,左手之上竟然有个非常清晰可见的、天然的“渊”字纹路,于是,刘豹就以渊作为他的名字。

儿子能够如此已堪称奇闻,可三四年之后,呼延氏又为刘豹生下的女儿也很特别,右手掌掌纹粗看起来又颇像个汉人书写的“金”字,虽不是很明显,但也绝对与常人的掌纹不同,“龙在渊,金生贵。”左贤王刘豹欣喜非常,于是对这个女儿也是宠溺得似宝如珍,亲自为其取名“刘金若”,意为像金子一样珍贵、宝贵,并且他还常常在人前不自觉地炫耀自己这一双儿女,一对掌上明珠、心中至宝。

一边是接二连三地锦上添花、春风吹来人如意。一边是孤孤单单无子无女,且又情爱如水付东流。于是那王后因妒生恨,见欲害刘渊一直无从下手,(因为刘渊自小就被父亲刘豹严格保护和刻意培养,旁人根本近不得身,所以并未遭遇金若那样的危险。)遂趁着匈奴王刘豹出征打仗之际,把罪恶的双手伸向了还在襁褓中的金若,便才有了金若自小悲苦、凄惨支离的那一番波折经历。可是作恶者,终究是难得善终的,正所谓“天理昭昭不可诬,莫将奸恶作良图。”那王后自从在冷宫中听闻刘豹已然携女返回匈奴,并把这个女儿疼若至宝之后,再加上,她自从被废黜、被关禁在冷宫之中,刘豹对她就从来也不再过问,不再见,已然恨她至极,任她自生自灭……所以她一个人郁郁难捱地没过上两载,就自己狠下心去,凄惨惨三尺布素了断了残生……

看世间悠悠多少甘苦事,终不过因人心内不自惜,若能百事淡如水,岂招蓬垢掩清辉?墨菡不知曾经多少次地仰望着长空,一个人静静地遥对着空中日月之皓光银辉,深深地感怀:这天地之间,冥冥之中,又岂不是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因果相循,只是报应得早与晚而已。

亲与情,墨菡始终牢记于心。华山下千里之外的匈奴草原,她有好姐妹金若心心相惜、情同手足。在同样遥远的淮水之畔、在汝阴城中,她有亲弟弟嵇绍一家人与她血脉相连、骨肉情深。在华山,有如师如父的凌云道长,年年月月地总不忘把她这个徒弟牵记在心,恩师如严父,现年早已年逾古稀的师父凌云道长,嘴上虽从不曾对着她言说些什么,但墨菡却也看得出,师父的内心里其实是很希望看到她幸福的,希望看到她也能如金若一般,拥有一份更加完好、完美的生活的。在墨菡心里,永远都可亲可敬的大师兄孟还山,还有二师兄柳一然,就像一母所生的亲兄长一般关照着她,不惧任何风险地保护着她,亲身奔赴她所需要的一切扶助。还有墨菡非常喜欢的虎子和荷花兄妹俩,他们一个成了大师兄孟还山的高徒,一个则成了二师兄柳一然的爱妻,各自在华山分别过着诵经参禅、逍遥于世外和男耕女织、夫妻恩爱,恰如桃源仙侣般的人生。此外,华山脚下的那些蜀地百姓及他们可爱懂事的孩子,许多年以来,也已成了墨菡心头放不下的牵挂,墨菡已主动代替师父凌云道长,承担起教授那些孩子习文练武之任,关爱着他(她)们,陪伴着他们,和他们一起经历着华山上的岁月流转、年华匆匆。

爱与恋,墨菡早已默默地深藏于心底。其实,这世上的哪一个女子会不渴望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情爱,不渴望一个真正爱着自己、属于自己的人呢。可是墨菡此生却似乎与这红尘、与这情爱,根本就是无缘无分的,墨菡总是在努力地把她自己打造成、锻炼成一个像师父凌云道长和大师兄孟还山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之人,“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洗净芳华,无欲无求,恬淡地面对着命运为她安排下的一切……所以,如今的墨菡,只把她曾经刻骨铭心的过去,深深地埋进心灵深处,用她一生的时光,默默地遥祝潘岳永远幸福平安,遥祝夏侯湛永远能够生活得顺心如意……

当然,墨菡同样也会祝福匈奴王刘渊,她自己的这个异姓兄长一切都好!匈奴人逐水草而居,以狩猎、游牧及畜牧为主要生产生活方式,曾经在匈奴的那五六年时光里,墨菡亲身接触、领略到了一种完全不同于中原民族的族群生活,也深深感受到了匈奴王刘渊是一个何样英雄,何样深不可测的拔群人物。刘渊在他的两位正妻呼延氏(大司空、雁门郡公呼延翼之女),单氏(氐族首领单征之女)之后,于数年之前,又迎娶了一位张姓的汉家女子为妾,如今也已有了刘和、刘恭、刘聪,三个伶俐智勇、健康活泼的儿子承欢膝下……这些年里,岁月就是这样,似乎一直都在以一种风轻云净的心态叙写着淡淡的从容……

匈奴草原到华山的路,虽有遥遥千里,但墨菡却已只身独骑、来来回回走过很多次了,路况、路线都早已谙熟于心。日行一两百里或者两百余里,在途中客栈投宿三四个晚上,她就能安然地返回到华山了。

行出草原之后,又驱马出了新兴(今山西忻州北)城郭,墨菡便走上了一条野茫茫、山隐隐的孤寂官道。西风渐紧地季节,秋阳薄淡,秋寒入骨。偶尔间虽也可见过往的行人、车马,但却也都稀疏、寥落得历历可数,稀疏、寥落得就有如那冷冷寂寂的枝头处,尚未飘落入泥的残叶一般,聊胜于无……

地里的麦田滚涌起重重丰收的细浪,条条小路如银链般通向远处若隐若现的村庄。墨菡跃马于官道之上,默然地飞奔……天浮碧云、野舞秋叶,北雁南飞、黄花满地,一种苍凉中孕育着收获,凄冷中跃动着生机的、源于生命的那种厚积薄发之感,丝丝缕缕而又纷纷扰扰地轻轻掠过墨菡的心头,掠过她那虽孤清、虽冷傲,却又善感、又多情的心头……

下了官道,墨菡便拨转马头,特意拐进了一处周围远方有群峰叠嶂连绵、脚下路边有旷野苍茫幽远的山谷之中,打算沿着山脚下的路,取近回华山。

可这世间许多的事情,竟然是那般的可遇而不可期,亦或者是人想躲却无论如何都躲不掉的。就在墨菡的马刚刚驰进谷中,行了有半里左右的距离之远时,她却猛然听到自己所行这条路的对面远处,传来一阵阵愈来声响愈大的、匆急而又杂乱的群马疾奔之声,中间还夹杂着时断时续随风呼啸、震破耳鼓的喊杀声,“休要跑了慕容廆!活捉慕容廆者赏千金!追呀,杀呀,擒拿慕容廆,活捉慕容廆!杀呀!”

幽静的谷中荒野,不知从何时起就变成了刀光剑影、鼓角争鸣、逐鹿厮杀的血腥战场。紧接着,墨菡便看到前方远处尘土飞扬如烟雾滚滚、缭绕升腾,似有一队人马在这片喊杀声中惶急地逃窜着。墨菡本来虽身怀超群的武艺,但却对许多与己不相干,认为没必要出手的凡尘俗事,都是会置身于事外的。可是今日,当她听到“慕容廆”的名字时,却不禁勒住了马的缰绳,立马于路边坡上,想要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因为在匈奴草原之时,她也曾远远地望见过慕容廆,知道慕容廆本是匈奴王刘渊的朋友。然而后面随即紧跟发生的事情,却令墨菡丝毫都没有迟疑的,即刻就打马向着出事地点飞驰了过去,那是因为,她看到在离自己立马之处也就不足百米的一地高坡上,突然如风如电、流星赶月般飞身跃下一个高大青色身影,口中大喝一声,“慕容廆,拿命来!”即仗剑直入那惶惶奔逃着的马队之中……

百米不到的距离,对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习武之人来说,简直就是一切昭然、一切如在目前一般,“大师兄,……”墨菡慌急之下,不由得脱口而出,迅疾打马便也卷进了那处烟尘飞荡的战阵之内。

前面奔逃着的那对人马,确实就是鲜卑单于慕容廆及其所剩部众数十人。但自己的大师兄孟还山一向都是侧目世间事,清风明月随我心,从不插手干预华山以外任何人间烟火之事的,今日大师兄如此一反常态之举,着实令墨菡有些深感意外。

墨菡虽素知大师兄孟还山的武学颇得师父凌云道长的真传,高妙、精绝到深不可测之地,世上功夫再高之人,如能在大师兄的剑下逃过三招就已实属不易。可是当墨菡纵马飞奔到近前,看到只温酒盏茶,只自己快速驰马这未及百米远的距离之际,慕容廆身边的那数十名偏将、副将及兵丁随从,便尽皆被大师兄孟还山打出的暗器击中肩膊、腿骨部位,虽未致命却也难免痛得龇牙咧嘴、战栗不已,而那慕容廆也早已飞了兵器,残了战马,被大师兄的宝剑横担在脖颈之上,动不能动、行不能行之时,墨菡还是被自己大师兄非凡的功力和电闪般的速度,震惊得非同小可!

“师兄,剑下留人,……”墨菡高喊一声、飞速下马,来到大师兄孟还山的身后,“师兄,慕容廆本是匈奴王刘渊的朋友。”

“是啊,道长,我慕容廆与道长素昧平生且又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未知道长为何要助那晋军,谋害于我?”慕容廆见那道长回头应了墨菡一声“师妹”后,便还是怒瞪着双眼,继续把寒光闪闪,锐利无比的剑锋横亘在他的颈项之上,并且还又用力往下压了又压,他的面上便立时就显现出了阵阵惊恐胆怯之态,又闻得那“活捉慕容廆,捉住慕容廆者赏千金”的喊杀声,眼看就要冲到了他的近前,所以,慕容廆的求告之语中虽还是尽量不想失去他的英雄之气,但却也已额头冷汗涔涔,一副灭顶之灾来临前的恐惧遍布满脸。

“哼哼哼,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吗?慕容廆,你小小年纪生性好战,到处杀戮劫掠,残害生灵,可知罪当人神共诛?”孟还山直面着慕容廆,冷笑森然,双眸之中溢满仇恨的烈火,熊熊放射出两道噬人的光芒。

“道长如能饶我一条性命,慕容廆自当偃旗息鼓,再不与晋朝为敌,再不荼毒百姓。”慕容廆再次哀求的语音尚未随风落地之际,那晋朝军队的追兵就早已杂乱着马蹄声,威武着喝喊声包抄到了他的近前,团团围困住慕容廆所部残兵败将,为首两员晋军将领提马到了慕容廆的近前,高声喝道,“慕容廆,还不速速受降等死!”

孟还山的宝剑并没有因为晋军的到来,因为朝廷军队的强大气势而离开慕容廆的脖颈,他也并没有转而就把慕容廆交付于那两个晋军将领的手中,而是旁若无人又旁若无事地顾自盯着慕容廆,接着“哼哼”哂笑言道,“哼哼哼,然本道长还有未了家仇要报在你的头上。”

墨菡惊见大师兄的宝剑在慕容廆的颈间划出了一道轻轻的血印……

“道长,我慕容廆与道长从不曾相识,未知……”慕容廆从孟还山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猛□□待噬食猎物前所喷射出的冷冽阴霾。

“师兄,……”墨菡这次只淡淡的声音,依然照旧唤了声“师兄,”却没有再喊“剑下留人”,因为她清清切切地听到了大师兄那句“有未了家仇要报在慕容廆头上”的话。

“这位道长,请把慕容廆交与本帅回去复命,本帅一定向朝廷为道长请功。”那位乌盔乌甲、面貌虎实、人高马大的晋军头领,横戟在马上,抱拳一礼,傲然而又决然地对着孟还山说道。

然而,他的话在孟还山听来,就犹如风过无影、雨落无声,他的大队人马在孟还山看来,就犹似一片轻云薄雾、静水灰烟般不值正目,孟还山闻他之言后,头未转,话不应,只依然顾自紧盯着慕容廆,“不曾相识?哈哈哈,慕容廆,可还记得慕容山否?”

“慕容山?”慕容廆抬眸,惊诧万般。

“唰、唰、唰”,孟还山的宝剑秋风扫落叶般数道弧度闪过之后,慕容廆身上的铠甲便被砍成了道道残破的碎片,内里的战袍也被划了个稀烂,剑锋过处,肌肤上留下条条白印,然却刚好未见血迹渗出。

“师兄,……”墨菡也从没有因为周围晋军千兵万马的围拢而微微抬一下眼皮,她的眼眸一直都停留在自己大师兄孟还山的一举一动之上。她为慕容廆的命运有所担心,因为她从没有见到过自己大师兄的面上会呈现出如此凄厉、沧桑、沉痛而又茫然的表情。当然,她也没有抬头注意到,对面那两位晋军头领中另外一位无盔无甲,只一身乍眼的湛蓝色衣袍,手提大刀,正自惊疑而又痴疑、目中情意痴缠地望着她的那位将军。

“慕容廆,本道长今日暂且饶你一命,从今往后,如若再让我碰到你侵边扰民,滥杀无辜,定取你项上人头。”

“是是是,兄长,慕容廆自此之后一定与大晋永修盟好,绝不会再侵扰百姓,滥杀无辜!”

“你滚吧,……”孟还山咬牙言罢,便袍袖一抖,抽回了自己的宝剑,看都没看那个一直端坐在马背之上、居高临下的晋军统帅一眼,只回身静然地唤了墨菡一声,“师妹,我们走吧!”

“好的,师兄。”墨菡牵着马,与自己的大师兄并排而行,她听到大师兄自报家门“慕容山”,她听到慕容廆称呼她的大师兄为“兄长”,她看到了慕容廆对于“慕容山”三个字莫名的惊,莫名的怕,莫名的记忆犹新却又莫名的不愿记起之态,她看到她大师兄的脸色依旧凝重、依旧深奥,凝重、深奥得令她有些肃然起敬,肃然不敢相问一语一言。

“师妹,你只管上马自行去吧,我不几日便能赶回华山。”孟还山话语言罢之后,身影只三晃两晃便消失在了山坡远处那莽莽苍苍的丛林之间。

晋军没费吹灰之力便白捡了一个大胜利,于是乎群情振奋、喜乐已极地高调收兵,押解着鲜卑单于慕容廆及其部众数十人、展旌旗、扬鼓乐,浩浩荡荡地回朝复命去了。

墨菡心头揣着点点的疑惑,朝着大师兄身影远去的方向望了一会儿后,便蓦然转身上马,沿着山脚下的路想要继续独身前行,可就在这时,她却听闻到身后突然传来一句熟悉、响亮而又有些稍嫌幽远的呼唤之声“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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