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突然移驾怡和宫,有了太后的撑腰,钱昭宁一改颓势,她移步太后身侧,目光锐利,死盯着姜珂,嘴角竟还挂着阴恻恻的笑。
这个笑,意味深长,令姜珂莫名有些心慌。
愣神间,手上覆上一双指节修长的大手,温柔而坚定地握紧,姜珂抬头便迎上了贺景逸的是双眸,那眸光清润,虽未曾多说一言,却让令人无比地安心。
此刻,门口的宫监打起帘子,一名女子迎门而入。
姜珂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脑中如惊天霹雳,脸上霎时失去血色,心猛地一沉。
怎么会是她!
芙蓉!
姜珂初入百花楼时,芙蓉已经崭露头角,成为百花楼的花魁,对姜珂也颇为照顾。可是,随着贺景朔的培养,姜珂渐渐取代了芙蓉的位置。之后,二人的关系不复从前,最关键的是,芙蓉的情郎还死在她手。
陈天寿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根本不足为惧。但芙蓉却是五年之间朝夕相处过来的,知之甚多,何况她又是何等的聪慧。若想瞒过她的眼睛,怕是只有她闭上眼睛一种法子了。
想到这里,姜珂掌心不由地浸满汗珠。
“奴家百花楼——芙蓉,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贵妃娘娘。”
芙蓉腰肢一摆,福身行礼,开口声音如莺啼,身姿绰约。眼波流转间深深地瞧了贺景逸一眼,眉目含情。
“哪来的妖女?”一道声音从姜珂身后传来,正是方才随意搬来椅子坐下的江雅彤。
众嫔妃也皆露出鄙夷之色,烟花之地出来的女子,真是难登大雅之堂。
钱昭宁哪里管得了许多,一心只想置姜珂于死地,赶忙开口问道:“芙蓉,你快看看,那边的纯嫔可是你的故人?”
“是~”说话间,芙蓉行至姜珂身边,左右踱步,细细打量。
姜珂则是低头,一言不发,任由芙蓉来回审视。
半晌,芙蓉只是端详,也不曾回话,众人心急,纷纷侧目看来,钱昭宁实在忍不住,追问,“怎么样?是你说的那个人吗?”
“娘娘,急不得,奴家还拿不定主意,这是大事,马虎不得。”芙蓉答着钱昭宁的话,却不曾回头。
钱昭宁心中微愠,压着怒气没有发作,只是暗骂——还敢托大拿乔,也是个小贱人。
芙蓉弯腰注视,细细揣度姜珂的双眸,忽而,婉约一笑,轻声说了句,“你还活着呢,夕颜妹妹。”
妹妹?姜珂听了这话,瞳孔微颤,轻轻摇头,一个不好的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
倏地,芙蓉直起腰来,一手捂嘴,一手指着姜珂,颤抖地说,“啊!夕颜!原来你没死啊!”
坐了半晌的太后,此刻听了这话,眉头紧皱,开口问道,“你确定没认错?”
芙蓉看了一眼太后,微微抬起眉头,语气坚定地说,“这可是我们百花楼的花魁,舞艺琵琶一绝,让多少名门公子豪掷千金,只为一睹芳华。我怎么会认错呢?”
钱昭宁迫不及待,哈哈笑了一声,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而后抬高声音对着姜珂嘲讽,“怪不得一副狐媚子的样子,才进宫不久就将皇上迷惑。原来是有一身的青楼之术在啊!”
“伺候男人有了经验,难怪咱们皇上有了纯嫔也不看宫中姐妹一眼。”赵昭仪也插嘴进来,暗讽姜珂不洁下作,说完还不忘朝着姜珂啐了一口,痛骂恶心。
各宫娘娘及宫女公公的眼中的鄙夷之色难掩,**裸朝姜珂袭来。
姜珂后颈的衣领被冷汗微微浸湿,她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太后端坐堂前,双目微眯,看向贺景逸,厉声训斥,“逸儿,姜珂一身媚术,出身微贱,假冒贵女。百死难辞其咎啊!”
桌上的茶盏被直愣愣砸到姜珂身前。“啪”的一声,让屋内之人俱是一惊。
贺景逸面色如旧,气息如常,只是覆在姜珂手上的那双厚实的手掌暗中紧了紧,而后戏谑道,“百花楼——花魁——”
说着,抬起头来看着芙蓉,他虽嘴角挂着一丝笑,但眼中的神色却暗的看不清楚,仿佛是一个无底黑洞,随时要将人吞没。
“你最好拿出证据来。不然,朕不介意拿你去喂朕兽场里的野狗。”
“皇上这个样子,可是要把奴家吓死了。”芙蓉口中说着要吓死了,但神情自然,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张不大的画像。“奴家既然应邀而来,自是有所准备。”
“喏,皇上您瞧。”说着,款款将画献上。
姜珂识得此画,这是四年前,她坐上花魁之位时,花姐命画师为她二人所作,画中是她与芙蓉,一人弹琵琶,一人做舞的场景,意为百花双姝。
看着此画到了贺景逸手中,姜珂如坠冰窖。当年芙蓉情郎身死,这幅画与她一同消失,这也就是为何它可以再次现世的原因。若她还在百花楼,这幅画早就随夕颜一起消失。
贺景逸将画展开,只看了一眼便合上,一言未发。
太后身边的林嬷嬷走下来,恭敬地从桌上将画像取走,又双手递给太后。
太后审视着这张画像,画中手弹琵琶的女子与姜珂一般无二,钱昭宁也凑身过来,瞧了一眼后,扬起头颅,得意道,“姜珂,铁证如山,欺君罔上,今日你是死罪难逃。”
太后阴沉着脸,脸上显着不悦,“逸儿,我早说过,此女不简单,这次再不能依你的性子来办了。来人将姜珂押下去,仔细审问,看受何人指示,冒名入宫,意欲何为。”
宁寿宫的随行侍卫立马提刀而入,向姜珂走去。
“慢着!”贺景逸的话早于姜珂发出,他抬头看向芙蓉,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把人刺穿,“芙蓉是吗?你说纯嫔是你的故人,那么朕问你,她除了擅奏琵琶,还有何过人之处?”
姜珂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温暖中参杂了几丝愧疚,贺景逸现在仍旧信她。
芙蓉看向贺景逸,神色怪异,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欣赏之色,“皇上这是不信奴家的话了,夕颜不仅擅奏琵琶,舞技也是一绝,想来皇上定是见过的。”说完看了姜珂一眼,继续说,“除此之外,花姐还请了大师来教授众姐妹书法,夕颜妹妹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更是精妙。”
姜珂听了,猛地抬头望向芙蓉,满目震惊,花姐确为她们请来大师教授,可是自己学的是瘦金小楷,她不可能不记得,除非……
芙蓉迎上姜珂的目光,回了一个灿烂而又美丽的笑容,“你说是吗?夕颜妹妹。”
“大胆,你受何人教唆,来此污蔑纯嫔?”贺景逸从身侧侍卫的腰间抽出刀来,一把投出,刀插入芙蓉脚下的石板,发出铮铮的金属声。
“逸儿,你这是干什么?”太后怒斥,眉峰紧锁,真是受这女人蛊惑太深,到了现在还在维护。
“太后娘娘有所不知,纯嫔并不擅簪花小楷,她所书写的与寻常女子不同,是一手遒劲有力的瘦金小楷,可见芙蓉所说不实,她可不像是朝夕相处之友。”
贺景逸说完,便转向芙蓉,凌厉的眼神如寒光射出,“是现在交代,还是进慎刑司交代!”
芙蓉没有了刚刚的淡定,赶紧跪下,不是向贺景逸,而是对着钱昭宁,“贵妃娘娘,奴家就说不成吧,这夕颜已死,纵然纯嫔与之相像,可奴家不了解这纯嫔啊,露出了破绽,还求娘娘定要救救奴家。”
钱昭宁变了脸色,不再似刚刚的胸有成竹,从太后身旁冲下来,一把揪起芙蓉的领口,“你说什么?明明是你说姜珂就是夕颜,本宫才将你找来作证,如今却说,是本宫指使。你是何居心!”
“娘娘,你不能翻脸无情啊!”
“贱人!你是谁?是谁派你来害我的?”钱昭宁双目通红,面目狰狞,用力揪着芙蓉摇晃。
她转头看了一眼姜珂,但又不敢相信,明明探子来报,说是芙蓉与夕颜向来不和,这时怎么会反咬一口。莫非,她们早有准备。
钱昭宁恍然大悟,精神也面临奔溃,这样都扳不倒姜珂吗?随后,再也忍耐不住,“你们是一伙的,是姜珂派你来的,对不对!你们,你们都该死!”
她顺势拔起插在地上的刀,一把插入芙蓉的胸口。
“啊!”一声惊呼自屋内响起。
芙蓉口中溢出血来,胸口汩汩流出血液,衣服也被染红,倒地后眼睛看着姜珂。
姜珂不自觉站起身来,走到芙蓉面前,直勾勾地看着她的伤口,手中的温度随着芙蓉的鲜血逐渐流失,心中宛如有了个大洞,空落落的。
芙蓉的脸被姜珂挡住,嘴巴动了动,再没有了力气,眼睛一闭,死在了姜珂面前。
她对姜珂说了一句话,用只有姜珂能看到的嘴型说了一句话。
“夕颜妹妹,保重!”
姜珂死死咬住嘴唇,很想哭,可是眼眶中却没有眼泪。她不能哭,甚至不能回一声“芙蓉姐”。
“夕颜妹妹”,芙蓉多久没这样唤过她了,四年?到现在怕是有五年了。那曾是她们彼此最亲近的称呼。
自从她登上花魁这个位子起,芙蓉就对她不再亲近,变着法儿的来找麻烦。后来更是因为她替芙蓉结果了那骗财骗色的伪君子而怀恨在心。
可是,今日一见面,芙蓉就喊了自己一声“夕颜妹妹”,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今日的结局,从进京那一日,还是从五年前的那一日就为今天铺上了路——一条必死的路!
姜珂想到这里,耳畔的声音全都停止,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只有一张姣好的面容在对她说,“呦,这是哪里来的仙女妹妹。”
“主子,萧严醒了。”南星从屋外匆匆进来,一句话将姜珂拉回了现实。
钱昭宁,新仇旧恨,我夕颜也要与你算一算……
五年前,百花楼。
夕颜正轻纱覆面,弹奏着琵琶曲,楼下宾客满堂,座无虚席。
雅间的贺景朔幽幽地来了一句,“有新花魁了,芙蓉姐姐有何感想啊?”
芙蓉摇着团扇,倚着桌边,听着夕颜的小曲,“那自是为夕颜妹妹高兴。”
“姐姐不觉得可惜?”
“有何可惜,虚名而已。”
芙蓉睨了贺景朔一眼,轻声说道,“小爷莫不是要挑拨我们姐妹的关系?”
贺景朔喝茶的手放下,挑眉看着芙蓉,“从今天起,你与夕颜就是敌人了。”
芙蓉一脸不解,以为贺景朔说错了,但看着对方认真的神情,略略思索一番后,应了一声,“是。”
随后,又跟了一句,“小爷,真是误了我俩的姐妹之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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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