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动手,这人不是牛就是虎。
姜珂眼神扫过众人,原先侃侃而谈的钱敏,噤声落座,眼神却是飘忽不定,时不时瞧看她一眼。
姜珂心里当即便有了筹算,她示意南星先稳下情绪,又命她仔细辨别,再加上先前因太医署之事调查到外院时的发现,不多时,她便将钱敏的打算摸了个大概。
比起关倩语害她的手段确实略高一筹。若不是有南星,她还真看不出来这饭菜被动了手脚。
饭菜盘中隐隐约约飘着一层气泡,靠近了闻还有淡淡的酒味。“主子,这菜些菜用了大补的红参做底,又配了酒酿,并无毒素,寻常之人吃了大补,但于你而言,虚不受补,却是大害。用不了几口,便会感觉气喘身虚,失了精气神。”
宫宴正当时,嫔妃身体不适先行离席,会发生什么?无非就是和外院的侍卫厮混,伤了皇家颜面,一条白绫直接赐死。这样老土的伎俩姜珂在话本里就看够了。
当下要紧的是布防图,既然已经知晓她们的伎俩,小心防范的就是。
姜珂稳坐在座位上,不动声色。
佳贵妃自得了好消息之日开始,面色都红润了不少,今日坐在贺景逸下手桌案,距离不远,见皇上心情不错,便起身上前敬酒,眉眼盈盈处,更多了几分风情,“陛下日理万机,操劳国事,臣妾借太后娘娘赐下的这盏薄酒,祝陛下圣体康泰,龙颜常悦。”
贺景逸身子未动,只眼角瞥了一瞬,闷了一声“嗯”,接过酒杯置于桌上。
萧公公赔笑解释道,“皇上这几日身子欠佳,不宜饮酒,望娘娘体察。”
竟连句敷衍的话也没有。钱昭宁本以为自己得了皇上的心才被应了后位,他对自己的态度应是会好一些的,没想到还不如之前,直接被一棍子打回现实。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终点不是别人正是姜珂。她心中的嫉妒之火熊熊燃烧,只一瞬间,快要将她焚烧殆尽。
她强压怒火,返身回座,一个眼神递给钱敏。
钱敏得了信,假意上前敬酒,却停在姜珂桌案之前,似有恳切,“姐姐身子不爽利,就应当好好吃饭,吃的这样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免不得让皇上忧心。”顺手便亲手给她布了菜。
姜珂抬眸不语,眼底却闪过一丝戏谑和玩味。
钱敏怀疑自己看错了,再定睛时却发现姜珂一副纯良模样,“妹妹如此这般好,姐姐定当不负众望。”姜珂虽嘴上应着,但不论钱敏干什么,桌上的饭菜一丝不动。
见两人僵着,瑜嫔递来酒杯劝姜珂道,“妹妹没胃口也是正常,但这太后娘娘赏赐的酒却是极好的。不如妹妹尝尝试试,总是能暖身子的,有几分好处。再且,若让太后娘娘知道妹妹不喝,也不好交代不是?”
钱敏心中也起了谋划,若这菜起不了势,用这酒做局,也勉为其难可以一试。于是补充道,“妹妹难道是对太后娘娘有意见?”
姜珂一时之间被高高架起,骑虎难下,只能倒了一杯饮尽。可这头一开了,来敬酒的人就源源不断,虽说她酒量极好,但这酒似乎比往常的烈,万一真醉了可不行,她的眉头不禁蹙起。
“太后的酒,朕替她饮了。”冷炙的声音自高处传来。
最震惊的莫属佳贵妃,手中的箸筷坠落掉地。竟为了她不惜伤害自己的龙体。钱昭宁稳住心神又开口道,“还请陛下爱惜自己的身体……”
“无妨。”贺景逸不待佳贵妃说完便驳了回去。
说话间朝姜珂迈步过来。接过众人递出的酒,一一饮尽,随后一言不发,拉了姜珂的手便引着上了主位。
贺景逸率先坐下,又命萧公公搬来了竹凳,指节拍了拍。
姜珂明白她这是让自己坐下,可这样合适吗?贵妃还坐在下手,她一个小小的昭仪怎么能僭越呢。她虽脑海中有一瞬的迟意,但身体却先脑袋坐了下去,一副狐假虎威的做派。
贺景逸见她的模样,俨然遭人嫉妒的小狐狸,宠溺一笑,又夹了菜给她吃。
没吃几口,一旁的宫女却在布菜时,将东西撒在了姜珂身上,衣服霎时脏了一片,宫女跪地请罪,姜珂眸底闪过一丝狡黠,又很快恢复如常,只是跟皇上求情告假,要这闯祸的宫女带自己去换衣服。
二人从大殿出来,南星也跟了出来,刚走几步便碰到云禾抱着新衣站在不远处。只是手里多了一碗醒酒药。
见着姜珂出来,她立即迎上去,“娘娘,您没事吧?”得了肯定的回答,云禾长吁一口气,“娘娘圣明,您要的晴山蓝琉璃裙在这儿,奴婢陪您去换吧。听闻您被灌了酒,喝了药会舒服一些。”
“云禾果然贴心。南星你就先回去吧,云禾陪着就行。”
宫人领着姜珂和云禾七拐八转到了目的地,姜珂前脚进去,云禾后脚跟上便将门嘭的一声紧闭,“小主,对不住了!”云禾冷声道。“快出来,按住她,后面的事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屏风后站出一男子,身材挺拔,面相俊朗,右手虎口处有厚茧,一看便是练家子。
“还不动手?”云禾一反往日柔和的模样,厉声呵斥。
那人还是没有反应,姜珂反而转身微笑,七分讥讽,三分狡黠,“钱贵妃只教你拿人要害,却没教你当留余裕,否则必遭反噬?”
姜珂食指一勾,陆秦月一个箭步上前,下了云禾下巴,将人单手锁住,使其动弹不得。
云禾不可置信,怎么会?
明明姜珂对她那么信任,甚至冷落了南星,难道之前的一切全是演戏给她看的?也早就猜到她有异心?
还有他,明明是被钱家拿捏了的人,怎么可能倒戈,他和他弟弟的身家性命是都不想要了吗?毕竟她的母亲和弟弟就在钱家手中,倘若不听话,马上就会收到断指,他怎么敢?
这些疑问,姜珂不会给她开口的机会。
其实,关倩语死之后,姜珂早就对她生了疑。
姜珂的小印向来收的紧,又怎么会那么轻易被佳贵妃拿去?经过一番暗中调查,姜珂彻底明白,当初她们入宫时赏下来的那几个宫女,明为伺候,实则就是监视,必要时还要为刀为俎。
而姜珂之所以还留着她,就是为了今日,一个合格的棋子,就算下场也不能毫无用处。
至于这个陆秦月,也是意外之喜。
姜珂该谢谢太医署的黑衣人,若不是他的出现,也不会让她对皇宫外围的侍卫生疑,更不会从中发现外祖父夏家旧部陆疏延的后人。
堂堂陆家长子,若不是被人陷害牵连,又怎么会不入军中为将,而是困在这外围当中做个侍卫呢,虽说也在皇城之中,但好男儿有志绝不在此。
武将之家,唯有上了战场,奋勇杀敌,才能光耀门楣。
这皇宫深院于他而言只是困兽之场罢了。
如今朝局复杂,姜珂不愿意将他兄弟二人再次拖入泥潭。若是他们能安稳一生,娶妻生子,于陆家而言,也算一份慰藉。
可天不遂人愿,没多久,姜科便先得了消息——钱家抓了陆秦月的弟弟陆秦云,威胁他为钱家做事。
既已入局,那便做她的人好了,最起码她会尽力护着他们二人!姜珂一边暗中托贺景朔救人,一边用新身份拉拢陆秦月,或者说是用威胁的方式,让他暂时臣服。
“你真当你做了这事,你死了,你弟弟就能活?钱家的狠辣,怎么会留一个仇人给自己?”
“只有钱家倒台了,你弟弟才能真的得救。而我是唯一一个能帮你扳倒钱家的人。你左右一条死路,不如跟了我,我最起码能保住你那个弟弟。”
“你凭什么?”陆秦月不信她。
“凭我身后之人。”姜珂褪去纱帽,露出真容。
陆秦月惊诧之间,又有几分恍然大悟,“原来是皇上的宠妃,怪不得有这份自信。”
姜珂任他误会去,只有他乖乖听话,才能保住他,也好将计就计反将钱家一把。
“只要你保得住我弟弟,我这条命任刀任剐。”
“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你为我所用。”姜珂将一封信甩到陆秦月面前,上面的字迹他认识,是他弟弟陆秦云的不假。
陆秦云是聪明人,当钱家再次找上他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告知了姜珂。他得了回信,“将计就计,静待时机。”
一等便到了今日。
“陆秦月,先莫动她,若有人破门抓人,你只需说你与云芙姑娘情投意合。今日入园是应了云芙姑娘的约,没想到来的却是云禾姑娘。”
出了这事,钱昭仪御下不严,佳贵妃管教无方,都会得了罚。届时他钱家在后宫不稳,前朝局势也必将受到影响。另外,如此还可保他一命。
陆秦月点头应允。
姜珂出门时,见得不远处,南星将之前引路的宫女已迷晕绑在一处。
她留下南星通风报信,又顺手换了先前宫女的衣服,比起她先前准备的好多了,最起码这是贺景逸宫里的,就算她进乾清宫也顺理成章,不会引人怀疑。
姜珂乔装一番,加快脚步行至乾清宫,守门的公公呵斥阻拦,她垂眸颔首,从怀中掏出先前贺景逸的玉佩,“见玉佩如见皇上,还不跪下?”
公公认得出那确实是皇上的玉佩无疑,又听见宫女说只是去取皇上的玉扇,便低了头,放人进去。
今日乾清宫果然冷清,姜珂迅速进入走到卷缸前,快速翻找起来。
不是……不是……这个也不是……
怎么会,那日分明看到贺景逸将图卷起放入了卷缸,难道挪了地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姜珂增加了难度,她只得在桌前翻找起来,时间太紧迫,慌乱中一叠奏折散落在地上。
姜珂闭眼轻呼一口气,越忙越乱,只得赶快整理起来。
这本……很不一样,奏折封面泛黄,显然不是最近几年的折子,姜珂不自觉打开来。
顿时心如沉石,胸如闷鼓。这是八年前弹劾外祖父夏程的折子,罪名竟然是私自调兵。
外祖父一生戎马,最是忠心,私自调兵根本是子虚乌有,一派胡言。
这个会和当年的事有关吗?既然是夏家被弹劾,又怎么会牵连沐家呢?
姜珂眼光落在奏折最后——钱!思!源!
忽然,门外传来躁动,“赏荷宴那头出事了!”随后,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