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杰手腕被林弦一牢牢攥住,那个新鲜的针孔暴露在询问室明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想抽回手,脸上血色尽褪,之前的凶狠和镇定碎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全然的恐慌。
“不…不是!这不是…这是我不小心被、被树枝划的!”他语无伦次,眼神疯狂闪烁,不敢与林弦一对视。
“树枝能划出这么标准的针孔?”林弦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她松开手,但目光如锁链般钉在他身上,“林杰,我要对你进行尿检和头发检测,现在。”
“不!我不去!我没吸毒!”林杰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情绪激动,几乎要夺门而出。守在门口的华年一个眼神,外面的同事立刻心领神会地挡住了去路。
林弦一没有强迫他,只是重新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用一种极端冷静反而更显压迫的语气说:“你可以拒绝,那我们只能依法申请强制检测。但林杰,你想清楚,如果结果是阳性,你现在的抗拒行为,会让我怀疑你是主动吸食,甚至……参与贩运。”
“我没有!”林杰几乎是嘶吼出来,眼泪瞬间涌出,混合着恐惧和委屈,“我不是自愿的!是他们逼我的!”
“他们是谁?”林弦一紧紧抓住他情绪崩溃的缝隙。
“是是虎哥他们……”林杰瘫坐回椅子,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就是经常在学校附近晃,收保护费的那群混混……”
林弦一示意同事去准备检测试剂,同时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引导性的温和:“慢慢说,怎么回事?他们怎么逼你的?”
林杰抽噎着,断断续续地交代:“就…就是上个月,他们堵住我,要钱,我那天没带够,他们就把我拉到后巷,说没钱也行,尝点好东西就算抵债了,我不肯,他们就…就好几个人按住我,硬给我打了……”
他抬起胳膊,用袖子狠狠擦掉鼻涕和眼泪,露出更多细小的旧伤疤:“从那以后,他们就经常找我,有时候是打针,有时候是吃点像糖丸一样的东西,我不敢告诉爸妈,也不敢告诉老师,他们会打死我的……”
尿检结果很快出来,阳性。面对铁一般的事实,林杰彻底放弃了挣扎,只是绝望地重复:“之后我的才开始学他们一样去找同学要钱,因为那个东西太贵了,可是我不买的话我好难受,我完了,我的人生完了……”
林弦一看着眼前这个从施暴者瞬间转变为受害者的少年,内心五味杂陈。她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杰,听着,只要你能积极配合我们,指认那些人,说出你知道的所有情况,你的行为可以被认定为被胁迫、受害。法律会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们也会保护你的安全。现在,把你知道的关于虎哥他们的一切,都告诉我。”
在林弦一专业的安抚和询问下,林杰的情绪逐渐稳定,开始提供更多关于那个混混团伙的信息,他们的样貌特征、经常活动的地点、以及强迫他们这类学生吸毒的惯用手段。
询问室的门打开,林弦一拿着新鲜出炉的笔录走出来,对等在外面的华年快速汇报:
“华队,情况比想的复杂。李沐水逃跑时遇到的混混,很可能就是逼林杰吸毒的这个团伙。他们不仅收保护费,还在用暴力手段强迫未成年人吸毒,以此控制他们。宁安说李沐水也有针孔,害怕他的死和他们也逃不开关系。”
华年接过笔录,快速扫过,眼神锐利如刀。
他立刻下达指令:“立刻根据林杰提供的线索,排查学校周边所有监控,锁定这个虎哥团伙!通知缉毒队的同事,准备联合行动。这条线,必须连根拔起!”
夕阳的余晖将城西实验中学那栋废弃后楼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大部分警察已经收队,只有零星几个取证人员还在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警戒线在微风中轻轻晃动,透着一种事后的冷清。
林弦一站在楼下,理智告诉她,现场已经被反复勘查过,华年他们的行动也已经开始部署,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还是让她鬼使神差地绕过了警戒线,走了进去。每一次遇到和毒品相关的问题,她都会控制不住去想,是不是和YU有关。
楼内比傍晚时分更显阴森,灰尘的气息混合着某种难以散去的沉闷感。她沿着楼梯缓缓上行,脚步在空寂的走廊里发出轻微的回响。
林弦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窒闷,转身快步下楼。必须回去了,那边还需要她整理侧写报告。
然而,就在她拐出学校后巷,准备走向大路时,一阵压抑的呜咽和粗暴的男声让她瞬间定住了脚步。
巷子深处,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的男人围着一个穿着校裙,瑟瑟发抖的女孩。为首的那个,膀大腰圆,脖颈上隐约露出青色的纹身,正粗暴地抢夺女孩的书包,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你虎哥我今天心情不好,借点钱花花怎么了?”
林弦一的心脏猛地一缩,虎哥!正是林杰供出的那个名字!
几乎没有犹豫,她立刻掏出手机,飞快地给华年发去了定位和简短的求救信息:【学校后巷,虎哥在场,挟持一女学生。】同时,她按下了录音键。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那个女孩绝望的眼神,一股热血冲上头。她是文职,格斗训练成绩只是勉强及格,她知道冲上去的风险。
但,不能眼睁睁看着。
“住手!警察!”林弦一清喝一声,快步冲了过去,同时亮出了证件。
虎哥和几个混混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出现,都愣了一下。趁此机会,林弦一连忙趁机一把将那个吓坏了的女孩从他们中间拽了出来,护在身后。
“妈的,条子?”虎哥反应过来,眼神瞬间变得凶狠,他上下打量着林弦一,看她身形单薄,又是个女人,狞笑起来,“就你一个?还想学人英雄救美?”
“我已经呼叫了支援,你们最好现在就走!”林弦一强自镇定,试图拖延时间。
“走?”虎哥啐了一口,“听见老子名号还敢管闲事,我看你是活腻了!抓住她们!”
几个混混立刻围了上来。林弦一推开女孩,让她快跑,自己则迎了上去。她利用巧劲格开了最先伸过来的手,但双拳难敌四手,另一个混混从侧面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
不能硬拼!林弦一猛地抬脚踹在对方小腿骨上,趁对方吃痛松手的瞬间,拉起那个因为恐惧而挪不动步的女孩,转身就往反方向跑去。
“追!”
身后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污言秽语的咒骂。林弦一大脑飞速运转,这条巷子是死胡同,来的路被堵住了,唯一的方向……
是那栋废弃的教学楼!
“跟我来!”她拉着女孩,拼尽全力冲向那栋已经被废弃的教学楼。
冲进楼内,熟悉而又令人作呕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身后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林弦一拉着女孩在一楼走廊里狂奔,视线快速扫过两旁破败的教室门。
有一间的门虚掩着!
她猛地撞开门,将女孩推了进去,自己也闪身而入,随即下意识地,咔哒一声,将老式的门锁从内按上!
做完这个动作,她和那个女孩都靠着门板,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门外,虎哥等人的脚步声和叫骂声清晰传来。
“妈的,跑哪儿去了?” “肯定在这栋破楼里!一间一间搜!”
女孩吓得浑身发抖,眼泪无声地流淌。林弦一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用手捂住她的嘴,防止她因为过度恐惧而发出声音。
“别怕,别出声……”林弦一自己的声音也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她极力维持着镇定,凑在女孩耳边,用气声安抚,“我已经报警了,支援马上就到,很快很快……”
她的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耳朵紧紧贴着冰冷的门板,听着外面搜寻的动静忽远忽近。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传来了截然不同的、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以及华年那熟悉的带着焦灼和怒火的低吼:“林弦一!”
“在这里!”林弦一几乎是瞬间喊了出来,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安全感涌了上来。她松开女孩,急忙起身想去开门。
手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拧,纹丝不动。
她又试了一次,用上了更大的力气,那老旧的锁舌却像是焊死在了锁眼里,毫无反应。
“怎么了?”门外的华年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语气骤变。
林弦一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冰冷的、荒谬的恐惧感沿着脊椎爬升。
“门……门打不开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抖,用力又拧又拽了几下,老旧的黄铜锁芯发出干涩的“咔哒”声,却顽固地卡死在原地。
被她护在身后的女孩发出压抑的啜泣,恐惧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弥漫。
“退后!离门远点!”华年的指令短促有力。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沉重的撞击声猛地响起。
“砰!”门板剧烈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看着被撞开的门,林弦一猛地抬起头:“华队!李沐水……他的十根手指,是不是都在近端骨折了?”
门外的撞击声停顿了一瞬,传来华年带着喘息的回应:“对!法医报告确认,死前伤!”
一个冰冷清晰的画面瞬间击中了林弦一。
那个瘦弱的少年,拖着断指,蜷缩在这栋楼的某个角落,或许也是这样一扇从内部锁死、却再也无法为他打开的门后。他听着可能远去的脚步声,或者,根本无人经过的死寂。
他只能等。
等待不知是否会来的救援,或者,清醒地、绝望地,感受生命在饥饿和干渴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所以他出不去。”林弦一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门外的人听,“这种老式锁,从里面锁上后,需要手腕用力才能拧开,他的手指全断了,根本用不上力。更何况是这种已经旧的生锈打不开的。”
他不是不想逃,是失去了打开这扇门,这扇生死之门的最后能力。
外面手电筒的光柱瞬间刺破黑暗,晃得林弦一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