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
我从梦中的失重感里惊醒,在睁开眼之前把手伸向了虚空,于是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从指缝中透出来的白炽灯光。
这里是……医务室?
对了,我失败了。
在和钟翎一起完成任务后,我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大概是他把我送来这里的。在比我小10岁的孩子面前耗尽体力,我竟然会失态到如此地步……
伸出去的那只手被交握住了,我回过神,望着那只与我十指相扣的手。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我这才注意到有人坐在我的病床边。
“雪城!”我连忙坐起来,左手有被拉扯的刺痛感,是输液的针管,可此时我已经顾不上那边了。“你听我解释,我……”
“曦瑾,常曦瑾,你冷静一点。”他靠过来扶我,我顺势抓住他的袖子,把额头抵在他的手臂上。
完了。
被他看到我不堪的样子了。
“没事了,任务顺利完成了,收尾也没有问题,你在失去意识之前已经把钟翎的抑制器等级调整到安全范围内。你做得很好。”
他安抚地拍了拍我。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知道,他要说的不止于此。
“不过……”
看吧,来了。
“我希望你诚实地告诉我,你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他用了最轻柔的声调,在我听起来却仍是审判的前奏曲。
“前天下午……有睡了两小时左右。”
“再上一次睡觉是什么时候?”
“……五天前。”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我攥紧他的袖子,眼泪止不住地滚落。
我的无能在他的面前暴露无遗。我已经没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了。
“你有和钟翎一起的搭档任务,还要负责技术部门的研发内容,战术组和信息组你好像也跑得很勤,地面人人才的引入管理也是你一手负责……负担还是太重了。”
“对不起,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出差错了,求求你,雪城。”
“别这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捧起我的脸,用拇指替我拭去眼泪:“我好像不知不觉变得太依赖你了,连你在透支自己的身体都没注意到,只是理所应当地享受着你为我带来的一切。现在不仅害你在任务中晕倒,还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的话语忽然中断,仿佛刚刚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眼神从对视中闪躲开。像是为了掩饰尴尬,他放开了我,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了什么,犹犹豫豫地攥在手里。我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看,那是一张叠好的纸,里面用印刷体写着些什么,标题的最后一个字好像是“书”。
解聘书?
不祥的预感,我向后躲了躲。不要,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好不容易才靠近了我的憧憬……
庄雪城看着我,嘴角里含着浅淡的笑。他一向爱笑,我却看不出来他此刻的笑里有什么样的含义。
“我刚刚和钟翎谈过了,你们的搭档关系从今天开始解除。这两年以来辛苦你了,今后钟翎会暂时改为单独执行任务,我安排了战术组的成员和他1v1远程支援,新搭档人选则继续募集,接下来也会尝试复数小组搭配的形式让他配合其他人。总之,这两年间你们这对搭档一直是兰雪会王牌般的存在,托你的福他成长得足够强大了,你也是时候让自己放松一点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一边低头流泪一边等待着对我这个地面人的放逐审判。
“还有这个……是仓促间写好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他把手中的纸张慢慢展开,平放到我蜷缩在病床上的双脚前。
我拼命向后缩。
“别赶我走……我不会再缠着你了,也不会再说‘我喜欢你’,只要让我留在兰雪会,哪怕给我一个最偏僻的办公室,让我偶尔能看你一眼……”
“曦瑾,曦瑾!”
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我那些不成体统的话语统统被融化在一个温暖得让人心醉的怀抱里。我不敢置信地缩紧身体,感受着他和我重叠在一起的心跳。
“是我不好,没说清楚让你误会了。我不会赶你走的——我怎么可能赶你走?”
“可是,我是地面人,还被你看到这么不堪一击的样子……”
“和地面人、翼人都没关系,我想留在身边的人叫做常曦瑾。”他稍稍放开怀抱,极近地看进我的眼睛:“是8年前第一次见面就向我表白,没过多久又带着厚厚一沓企划书闯进兰雪会,哪怕是地面人也倔强地要给自己安上翅膀,又毫不犹豫接下钟翎搭档任务的,叫做常曦瑾的家伙。”
他的表情里面是清清白白的真诚。看着他的脸,我好像又有了积极思考问题的勇气。
那张纸被刚刚拥抱过的我们压得皱皱巴巴,他轻轻捋平后重新递到我的手里,用另一只手缓慢地抚着我的颈侧。
那张纸的最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了3个字,不是解聘书。
是聘任书。
不敢置信地从头到尾读了三遍,我瞪大眼睛抬起头,对上庄雪城的笑容。
“我觉得是时候把CEO的位置让出来给更适合的人坐了,从此以后我只专心做我的董事长。不过刚刚还说让你放松,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个人事调动变得更累才好,我会安排专门的营养师和你对接,好好管理管理你的作息,关于这一点还请你做好觉悟。”
“你是说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了?”
“你肯赏脸的话。”他重新揩去我的眼泪,然后凑了过来。
顺势而为的一个吻。
我们曾经接过无数个吻。由他主动的,这是第一次。程度浅尝辄止,方式极致温柔。
短暂的触碰后,嘴唇分开,眼神仍在粘连,呼吸此起彼伏地互相试探。
“说真的,我有点惊讶,想不到那个平时自信、强大到似乎完全没有弱点的常曦瑾也会有忽然示弱的一面,不过这也说明我之前太把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等等,曦瑾,你在干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忙着解开他的裤子,手里的动作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我想做了。”
我多少有些自觉,自己对于**比起一般人要诚实,或许诚实得多。不过也仅限自觉而已,关于这一点,我并没有打算做出什么改变。
“现在?在这?”
“没关系,这种时候医务室不会有人来的。以防外一,你用迷牢处理一下那扇门。”
“可是你身体状况还没恢复,”他拉住我,“而且你知道的,做这件事的时候,承受的那一方……负担会更重一些。”
“你的意思是,这次想试试换过来?”我急不可耐地拔下输液的管子,用没被束缚住的双脚扭动着把自己的裤子褪下,同时用力一拽,躺下时顺势把庄雪城拉了过来,让他覆在我身上:“可是我想要在下面,不行吗?”
看他一脸无奈地投了降,我笑起来,刚刚的眼泪还没干,笑出来的眼泪又融了进去,冷的热的汇成一团,盈着恰到好处的温热滑向眼侧。
我伸手揉上他的发丝,看着白炽灯从他发丝里透过来的光。
果然,他更适合被仰望。
——
“你是说,你之前的搭档是那个常曦瑾?!”
“嗯。”钟翎掩住耳朵。安予凛在表达惊讶的时候,嗓门大得有点离谱。
“难怪你好像和那个人很熟……那为什么现在解除搭档了?”
“因为……他升职到CEO了,有更多的事情要管。”
钟翎选了一个听起来最容易接受的答案,但对于他来说,是因为身为搭档的自己给了常曦瑾太多负担,超出了地面人的身体所能承受的范围,导致他体力不支,无法再和自己一起行动。
“这样啊……说起来,兰雪会要做的‘任务’,一般都是什么样的?”
这个最重要的问题,来到兰雪会之后安予凛还一直没有机会问出来。不过作为一个具有超前科技力量的异能者团体,说不定会像超级英雄电影里面那样,和外星军团以及科学怪人决斗,或者偷偷潜入邪恶组织并将其消灭吧。
“地震火灾救援、重大建设工程协助、组织外翼人的情报收集和援助……诸如此类的。”
嗯?
好像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和外星军团战斗之类的呢?”
“啊?”钟翎皱起眉头,“你不是天文系的吗,怎么会相信这种东西。”
“……您教训得是。”
安予凛含泪反思起过于天马行空的自己。虽然自己一不小心闯入了这个不寻常的世界,可这毕竟是现实。
“聊够了吗,该继续开始训练了吧?”
听到钟翎的提醒,安予凛的思绪从逃避现实中回过神来。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训练馆其中一个篮球架的顶端,脚下是距离地面3米多的高度,安予凛背着金属羽翼站在上面,钟翎则展开羽翼在旁边悬停。
“控制羽翼的方法你已经掌握了吧,自己下去还是我推你?”
“再……再让我准备一下!”安予凛眼角飙出泪花,“钟大人您不能发发善心扶着我飞吗,小的有点怕死……”
“真的快要落地之前我会飞过去保护你,在那之前你都尽量尝试自己飞起来。”
说不通,这小子心肠是铁打的。
安予凛放弃了求饶,只好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没事的,我也是翼人,虽然还没有真正展现羽翼,我应该也有飞行的天赋的。很好,这次一定可以,三、二……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钟翎听不到安予凛内心的勇气宣言,只看到他在那里磨磨蹭蹭,在他内心的倒计时数完之前就一把将他推了下去。
金属羽翼抖了两下,勉强缓冲了落地的速度,但远远没能达到可以飞起来的程度。接在后颈上的传感器可以捕捉从脊髓传输的神经元信号,瞬间转化成对金属羽翼的操控指令——这是刚刚的培训中常曦瑾讲解的机械运作原理,但是实际操作起来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安予凛回想着在黎海大厦66楼飞起来保护自己,还能在眨眼间用金属羽翼充当护盾的常曦瑾,简直无法相信他们使用的是同一种类型的装备。
“用力扇动!先升高再考虑平衡!”
钟翎的指示在高处响起。胡思乱想会干预信号操纵的精准度,安予凛把精神集中在操纵羽翼上。
金属羽翼停止了不规则的抖动,用力扇动了两下。安予凛的身材算是纤瘦的类型,体重也比一般标准要低,羽翼扇动的这两下把他整个人带高了一大截,直接飞到了和钟翎齐平的高度。
“成,成功了……”
心中狂喜,安予凛双眼放光地看向钟翎,对上的却是一张满是担忧的脸。
“平衡,喂,保持平衡……”
“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重心一乱,安予凛大头朝下,再次落了下去。
然后,今天第5次,在撞到地面之前被钟翎抱着救了起来。
被人公主抱的时候,真的会有扑到对方怀里哭的冲动。比起羽翼的使用,这是安予凛今天最主要的心得。
他甚至没注意到运动服口袋里的手机亮了起来。
那是一条消息提醒,发件人是“予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