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有些沉闷,常景哲总觉得自己遗忘了很重要的事,这个认知令他痛苦不堪,而裴砚的这句让空气再次活泛起来。
听到裴砚是自己曾资助给的学生,常景哲当即就缓了神色,满脸欣慰,“你有心了。”
他本也是底层爬上来的,最是明白读书的重要性,这也是他在发迹之后,数十年如一日资给学子的原因。
在把银钱捐出去后,常景哲也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从来没有想过要从这些学子身上得到回报。
想到这里,常景哲越看裴砚,就越觉得满意,忍不住出声询问,“观你年纪不大,可曾取得功名?”
裴砚垂下眸子,淡淡道:“并无。”
顿了片刻,他又拱手道:“学生愚钝,以至于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取得任何功名。”
听到这话,常景哲下意识想安慰,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始,只好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裴砚。
薛宁看出了裴砚不想再说话,连忙接过话来,“常大人,听闻陛下说,鹿呈那边可又有大旱的迹象......”
回去的路上,裴砚一直沉默不语,看得薛宁好几次想开口问他,可裴砚始终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薛宁可不惯着他,在临近侯府的时候,终于开了口,“不就是常大人忘了你娘嘛,多大点事!这么多年过去,说不定你娘早就放下了呢。”
依薛宁来看,能教出裴砚这样的人,叶绣肯定不会是那种终日想着情爱之人,既然如此,说不得她早在常景哲成婚迎娶新人的时候就放下了那份情。
事实也正如薛宁所猜的那样,裴砚同样深知,可他今日见到常景哲夫妻和睦,就是心有不忿。
此时在听到薛宁这般轻飘飘的说起自己娘的事,心中的那股郁气便忍不住发泄出来,“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这一下,可把薛宁气到了。
不要她管是吧?有本事别住她家!
这样想着,她也说了出来。
马车里瞬间静下来,两人四目相对。
其实在说出口后,两人都有些后悔,可两人都很好面子,谁也不愿意先低头。
见裴砚又是这副死出,薛宁可一点也不怕他,反而被激起了从前那些不美好的记忆,对裴砚更加没多少好脸色,冷着脸看他。
她是绝对不会先低头的!
看出薛宁的想法,裴砚有意想说些什么来缓和两人的关系,可薛宁直接扭过头不看他,这么一来,裴砚只好捏紧了衣缘,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在马车抵达镇北侯府时,裴砚率先下车,头也不回往外走。
“你去哪里?”见裴砚当真要走,薛宁这才慌了神,裴砚要是走了,她可怎么办呐!
她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放的狠话,只想把裴砚拉回来。
听到身后的声音,背过身的裴砚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脚下的动作却依旧没有停。
见裴砚越走越远,薛宁不免有些着急,脑子一热直接冲上前把裴砚拉住,“我开玩笑的......你这人怎的这般较真呢?”
裴砚望着自己被扯裂开的衣袖,不由得陷入沉思,这模样看得薛宁捏着那片布料,又是想还回去,又是不知该如何张口。
神色变幻半响,最后低着声音道:“薛小姐说的对,这本也不是裴某该待的地方,裴某此番来京城的心愿已了,该回去了。”
薛宁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一听到裴砚要回去,瞬间就清醒了,“回去?你不考了!”
感受到薛宁的着急,裴砚并不意外,假装诧异般看了眼薛宁,随后斟酌道:“裴某身份有异,本也没资格......”
没等裴砚说完,薛宁直接打断他的话,满不在乎道:“换个身份不就好了!”
此话一出,两人都停下来看着对方。
裴砚率先别开眼,略带嘶哑的嗓音传过来,“薛小姐说笑了,这户籍哪里能轻易更改。”
大虞朝对于户籍的把控极为严格,不说这其中有多少需要打点,就算是能打点清楚,谁又愿意冒着这样的风险接受裴砚呢?
薛宁心道:别人肯定是不好说服,可她能啊!大不了就让裴砚改姓薛!
这个念头可不是突然才起来的,薛宁一直都在思忖,之所以没说出来,是担心会影响原本的轨迹,可如今裴砚都不愿意考了,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比起裴砚变成了薛砚,她更担心未来的裴砚没办法飞升,裴砚不能飞升,她还怎么回去啊!
“放心吧,我说能就一定能!”迎着裴砚满脸狐疑,薛宁拍着胸口,胸有成竹的样子。
裴砚再次沉默,他在飞速思索薛宁话里的真实性。
理智告诉他,不该相信薛宁,可情感上他又忍不住去期待。
万一呢?薛宁好歹是镇北侯府的主子,换个户籍应该也不算难事?
比起裴砚,薛宁越想越是觉得这个方法可行,见裴砚愣在原地没有拒绝,自作主张强行把人拽着回去。
见没法拒绝,裴砚只好顺着那股力道跟着进府,免得又糟蹋一件衣裳。
既是要给裴砚换户籍,肯定要请示族老,薛宁毫无负担,一回府便派人去请族老来府。
镇北侯府收养义子可是一件大事,族老们一听到薛宁要代已故镇北侯收义子,马不停蹄便赶了过来。
一群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当中,某个头发乌黑的少年显得无比打眼。
“宁儿可不许胡闹!哪能让外人入了咱们薛家族谱呢?”族老们一进来,脱口而出便是这么一句,这还是他极力隐忍下才说出来的话,依照薛宁的打算,他就差要指着薛宁的鼻子骂不孝了。
薛宁看都不看他们,小小的身子坐在太师椅里,随意晃动双腿。
而裴砚也是才知道,原来薛宁所谓的办法,竟是这般。
感受到族老们的怒视,饶是裴砚再心性成熟,到底也是好面子的,此时被这么多人看着,总觉得面皮烧得很,颇为不自在。
见屋内的两人都不搭理自己,其中一名穿着青袍的的老头拉过他身边的少年,“这是羽风,是我们族内最会读书的一个。”
“都说一笔写不出一个‘薛’字,与其收养外人,不如直接过继咱们自家人。”说着,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隐晦的扫了眼裴砚,眼底满是轻视。
见这人上来就是讽刺裴砚,薛宁当下坐不住了,立即站起身来,颇为挑剔的瞥了眼薛羽风,“就算没有裴砚,我也不可能代我爹过继他!”
屋内陡然一静,除了被薛宁指着的薛羽风没有任何反应,其他几个族老本就年纪大,听到这话当即就气得胸口一阵起伏,薛宁这般嫌弃薛羽风,可不就是在嫌弃他们么?
看着薛宁那肖似镇北侯的面容,他们不免想起曾经的镇北侯也是如此,对他们一点也不亲近,甚至当众放话不与他们来往。
镇北侯位高权重,他们得罪不起,可薛宁不过一八岁小儿,他们难道还会怕了她不成?
几名族老对视一眼,纷纷若有所思。
依旧是那青袍老头打头阵,“宁儿,你年纪小,被人蛊惑了也不知,要知道,不论外人如何巧言令色,终究还是咱们自家人靠谱啊!”说着,他还不忘瞪了眼裴砚。
裴砚:......
接下来,几名族老连着上阵劝说薛宁,可惜不管这几名族老如何劝说,薛宁只当听到,甚至还小憩了片刻。
感受到很多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薛宁悠悠转醒,打了个呵欠,“都讨论完了?”
见薛宁一点规矩也没有,有几个喜欢把规矩放在嘴边的族老差点忍不住开口训斥,强忍了很久才忍下来。
干脆扭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其实薛宁也是搞不明白,这些人作何这么大反应。
她爹镇北侯本没多少底蕴,之所以得以封侯也全凭运气,所谓的族谱更是她爹发迹之后才慢慢修起来的。
真要算来,那族谱上有几分真都说不准。
这些人之所以会如此在意,其实也是为了这个爵位,只是他们多年位于政治边缘,根本不知道,这个爵位根本就是有名无实,皇帝也不可能由着别人继承下去。
因着双方都不配合,最后只能各退一步,薛宁答应薛羽风住在镇北侯府与裴砚一同进学,而族老们答应把裴砚的户籍迁到薛家旁支。
尘埃落定,双方都很满意。
只有裴砚与薛羽风两人面露不满,不过他们的满意与否此时也没有人在意。
了却一桩事,薛宁又睡了个好觉。
不知为何,她近来感觉到自己被封锁的情魄隐约有些松动。
也不知算不算一件好事......
裴砚如今能重新进学,自然恨不得全身心扑在上面,整日不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就是与薛家请来的夫子请教。
见他这般刻苦,薛宁倒是不好意思去寻他。
只是薛宁不去寻裴砚,另一个不速之客却是时常在薛宁面前晃。
“表妹,咱们儿时还一起玩过呢,怎的如此生疏了?”薛羽羽丝毫不觉自己冒昧,一个劲往薛宁面前凑。
一连几日都被薛羽风堵住,还要听他在这里叙旧,薛宁只觉得苦不堪言,甚至想唤人把他赶出府去。
被逼得烦了,薛宁直接将人推开,“表哥不好好温书,整日在我面前晃做什么?”
被大力推开,薛羽风也不觉奇怪,反而一脸兴味,“几年不见,表妹竟不知何时变得这么大力道了?”
薛宁一愣,本因为他看出来什么,结果下一刻又听他道:“果然是镇北侯的女儿,实打实的继承了镇北侯的力大!”
她微微挑眉,“知道就别再挡在我面前了。”
小心她对他不客气了!
本以为她这么说会让薛羽风知难而退,结果他反倒看向别处,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我到处都找你找不到,原来你在这里。”背后突然传来幽幽的声音,把薛宁吓得险些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