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花遗香 第8章 暗室疑云

暮色四合，莳花馆尚未点燃夜间的第一盏灯笼，整个建筑陷在一种奇特的沉寂里。浅清独坐在调香室中，面前摊着那本泛黄的香谱，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醉梦甜”那一页已经模糊的字迹。

徐伯推门进来时，带进一缕微凉的夜风。他手中捧着一个锦盒，面色凝重。

“清哥儿，永丰洋行送来的。”徐伯将锦盒放在案上，“说是李经理的一点心意，为那日他侄儿在馆里醉酒失态赔罪。”

浅清的目光落在锦盒上。这是一个紫檀木雕花盒，做工精致，锁扣处镶嵌着一枚品相极好的翡翠。他并未立即打开，只是用指尖轻轻抚过盒盖上繁复的缠枝莲纹。

“可说了什么？”浅清的声音很轻，在昏暗的室内几乎听不真切。

徐伯摇头：“只说是赔礼，让您务必收下。”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送东西来的伙计临走前，悄悄塞给我这个。”

那是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小心白兰。

浅清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示意徐伯退下，独自在昏黄的灯光下坐了很久。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前院开始传来隐约的丝竹声，夜间的繁华正在苏醒。

他缓缓打开锦盒。里面铺着红色丝绒，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十二个白瓷小瓶，瓶身上贴着“白兰香露”的金色标签。与香雪海卖的不同，这些香露的瓶子更为精致，瓶塞处还用红绸系着小巧的标签。

浅清取出一瓶，打开瓶塞。一股浓郁的白兰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甜腻中带着一丝异样的暖意。这香气比他平日用的要浓烈得多，几乎有些刺鼻。

他小心地将一滴香露滴在银质的试香纸上。液体呈现出淡淡的琥珀色，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他凑近细闻，除了白兰的香气，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月眉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脸色苍白如纸。

“清哥儿......”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我、我想起一件事......”

浅清不动声色地合上锦盒，示意她坐下慢慢说。

“那日秋雁从云裳姑娘房里回来，”月眉绞着手中的帕子，“她不是空手回来的...她带回了一个小纸包，藏在了枕头底下。”

浅清的眸光一凝：“什么样的纸包？”

“就是用普通的油纸包着，很小一包。”月眉回忆着，“我当时还问她是什么，她说是云裳姑娘赏的香粉...”

“后来呢？”

“后来...后来她就出事了。”月眉的声音越来越低，“那纸包也不见了。”

浅沉默默片刻，从抽屉里取出那个琉璃碟，里面盛着那点从云裳胭脂盒上取下的白色粉末。

“可是这样的粉末？”他问。

月眉凑近仔细看了看，迟疑地摇头：“我不知道...那日秋雁给我看的纸包是封着的，我没看见里面是什么。”

待月眉离去，浅清重新打开锦盒。他取出所有香露，一瓶一瓶仔细检查。在锦盒的底层，丝绒垫子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他用小指轻轻一挑，垫子掀起一角，露出下面压着的一张薄纸。

这是一张货单，永丰洋行的抬头，日期是三个月前。上面记录着一批特殊香料的进口清单，其中一行写着：“特殊溶剂，十箱，货号X-7”。

货单的右下角，有一个极小的印章，图案是一朵绽放的白兰。

浅清将货单对着灯光仔细察看。在货单背面，有一行几乎看不见的铅笔字迹：“香雪海，月结”。

夜色渐深，前院的笙歌越发响亮。浅清却觉得周身发冷。永丰洋行、香雪海、特殊的溶剂、神秘的白兰印章...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旋转，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对岸永丰洋行仓库的轮廓。那座灰白色的建筑在夜色中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守护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突然，他注意到仓库顶楼有一扇窗户亮着灯。一个身影站在窗前，似乎也在望向莳花馆的方向。虽然距离很远，浅清却莫名觉得，那道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他迅速吹熄了调香室的灯，将自己隐没在黑暗中。

次日清晨，浅清以采购香料的名义，独自来到香雪海。

老掌柜见到他，神色如常：“清哥儿今日要些什么？”

浅清取出一瓶永丰洋行送的白兰香露，放在柜台上：“这样的香露，掌柜的可见过？”

老掌柜拿起瓶子仔细端详，眉头渐渐皱起：“这瓶子...不是小店出的。不过这香气...”他凑近闻了嗅，脸色微变，“这里面加了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浅清追问。

老掌柜摇头：“说不准...但绝不是普通的白兰香露。”他压低声音，“清哥儿，这东西是哪来的？”

浅清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永丰洋行可曾在您这里定期采购香料？”

老掌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个...客人的买卖，小店不便透露。”

浅清不再多问，买了些寻常香料便离开了。走出店门时，他注意到对街巷口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是永丰洋行的一个伙计。

回到莳花馆，浅清直接去了月眉的房间。他支开其他丫鬟，关上门窗。

“那日秋雁藏起来的纸包，”他直视着月眉的眼睛，“你真的没看见里面是什么？”

月眉的嘴唇颤抖着，终于崩溃般地哭出声来：“我看见了...是白色的粉末，她用指甲挑了一点，抹在云裳姑娘的胭脂上...”

浅清的心猛地一沉：“然后呢？”

“然后她就很害怕，说要是被人知道就完了...”月眉抽泣着，“那天晚上，她就把纸包扔进井里了...”

浅清立刻带着月眉来到后院的古井边。井口被石板封着，已经多年不用。他费劲地推开石板，井下漆黑一片，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你确定是在这里？”他问。

月眉怯生生地点头。

浅清找来长绳和铁钩，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打捞。当日影西斜时，铁钩终于带上来一个油纸包，虽然被水浸透，却依然完好。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小撮白色粉末，与他在云裳胭脂盒上发现的如出一辙。

就在这时，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徐伯急匆匆地跑来，面色惊惶：

“清哥儿，不好了...月眉她...她没了...”

浅清手中的油纸包飘然落地。白色的粉末洒在青石板上，如同一个无声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