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街通往地面的阶梯被权贵们把持着,人们需要支付价格不菲的通行费才得以进出地上地下。在隶属于欧格尼公的阶梯前,侍卫们支起简易的篷房,日夜驻扎于此。
弗吉亚刚刚在路边买了碗热腾腾的土豆炖汤喝下。他感受着氤氲的热气和土豆的醇香,不免在心里和妻子做的汤比较一番,他在心里嘀嘀咕咕着午饭没怎么吃饱,但时间将近,他不得不“下去”,和雷诺那臭小子换班。
事实上,他不太喜欢“下去”这个活计。地下街潮湿阴暗,漂浮着一股子发霉的味道,他光是在下面值守一个下午都不太乐意,更别提看着地下街那些居民们日夜生活于此了。
三十五岁的弗吉亚没什么追求,只想不犯那种使自己沦落去地下街生存的大错,安安心心地和妻子儿女一起生活在地上混口饭吃,等到儿子长大一些,就可以辞了这份无趣又阴暗的工作,在自家后面的田里种些蔬菜粮草过过日子。
自从六年前经历那件事情之后,他所有想要出人头地的雄心壮志都已经灰飞烟灭了。他可不想落得路易斯大人那种下场,他们这些平民要想在这种权贵之家里混出点名堂,十条命都恐怕不够。
雷诺正站在阶梯前的篷房里和几个侍卫说些老掉牙的玩笑,他看见弗吉亚从阶梯上慢慢悠悠地走下来,立马咧开嘴露出他那一口被烟草熏出来的黄牙,笑了起来:“今天来的还挺早的,我可算能吃到茱莉亚给我留的那口热饭了。”
弗吉亚和他搭了几句话,挥挥手示意他赶紧上去。雷诺却暗暗地拿手肘戳了戳他,压低声音说道:“这几日欧格尼公天天往下面派人,遇见那些有身份的你也别多问,省得给自己惹麻烦。”
“路德大人要往地下街发展生意了?”弗吉亚随口搭了一句。
“我这不是刚叫你别多问嘛。”雷诺说。
弗吉亚不说话了,他点头示意自己心里有数,雷诺这才收拾起东西往台阶上走。
几个侍卫向他行了行礼,又拿出上午的通行名册来给弗吉亚看了,他审看了一遍,收好名册,然后在篷房里坐下。雷诺留了副纸牌在下面,他抽出来算了算数量,门边的侍卫们见他这副样子,立刻围过来要一块儿凑个局。
他们四个刚在篷房里坐下,阶梯就来人了。一个穿着黑斗篷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人正要踏上阶梯,这边刚叼上一根烟的沙司第一个看见了他,他一边喊着那个人站住,一边站起来去核验身份。
从弗吉亚这个角度看来,那个穿着黑斗篷的人微微转头看向沙司,然后掀起斗篷的一角,露出了里头金色雄狮的纹章。沙司立刻就不说话了,他笔直地站到一边,示意对方可以继续前进。
一边的路基正在甩骰子,却不甚被还带着火星的烟灰烫了一下。那颗骰子径直地飞了出去,落在那个黑斗篷的脚边,他低下头看了一眼。
弗吉亚一边嘲笑着路基,一边起身去拣那颗骰子。黑斗篷此刻已经踏上台阶,但弗吉亚看着她的身影,总觉得有些熟悉。
尤其是这件斗篷,确实是上好的材质,漂亮的暗纹,虽然看起来有些旧了,但帽檐的金线依旧闪着不俗的光泽。只是,如此的制式,欧格尼家早就已经不用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用的呢?弗吉亚盯着他的背影思忖了片刻,还是喊住了这个身份不明的人。他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她的面前,黑衣人略一抬头,向他扫来视线,她棕红色的头发从帽檐里落出。
弗吉亚大惊,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带着疑惑的“这是莉莉娅大人吗?”,他可算知道沙司为什么直接放她过去了,因为这人不但穿着金色雄狮的斗篷,还有一双日落眼和一头棕红头发。
但他与沙司路基他们不同,他之所以站在这里,就是因为目睹了六年前的事件之后,转而向路德·欧格尼效忠保得一条性命,最后自请降职到地下街守台阶的。
他认得这副面容。这人虽然是棕红发,但绝对不是莉莉娅大人。
“你是——”弗吉亚几乎要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了,但一闪而过的刀光却将一切都塞回了他的喉咙之中。
被弗吉亚识破身份的少女以迅疾之势划开了他的喉咙,鲜血迟疑片刻,旋即汹涌而出。弗吉亚倒在地上,被割开的喉管间冒出气体的咕噜声。
一众侍卫大惊,沙司吹响哨笛,楼梯上方的值守者立刻放入侍卫,并关起大门。
夏延头顶的阳光正随着大门的关闭寸寸消失,她被困在台阶中央,上下都是已经拔出长剑的侍卫,他们正一拥而上,要将杀死弗吉亚的人捕住。
她取下黑斗篷的帽子,俯下身,抽出了弗吉亚腰间的长剑,她显然对欧格尼家标准制式的剑相当熟悉,只消看她翻手挥剑的姿态就知道了。那把剑在她手中,倒不像是一把剑,而像是与她融为一体的某个器官。
可以的话,沙司真的不想继续和她战斗下去了。这个女人用起剑来的凶狠之势实在不像个普通人,更何况她带着某种不顾一切的气势,被她以暴戾一剑砍下台阶的兄弟们甚至发不出一声呻吟,她就像在进行某种杀戮以泄心中之怒一般。
但这种不够冷静的战斗方式,已经使她自己也伤痕累累。
沙司知道,那些顺着台阶低落而下的,不仅是自己兄弟们的血,更有这个不知名的女人的血。更何况他已经让基诺去通知宪兵团了,无论这个女人有多厉害,也只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少女已经一路杀到了沙司的面前,只要再往前,她几乎就可以脱离他们暂时的防线了。沙司接住一个被她一剑砍下台阶的兄弟,旋即转身冲向黑衣的少女,在剑与剑铿锵嘶鸣的瞬间,他感觉到少女显然已经没有什么气力支撑她继续这样大闹了,她微微地喘着气,勉强抵住沙司的这一剑,而她身后的侍卫已经向她举起了手中的兵刃。
就在那个瞬间,沙司看见少女的日落眼里倏然落下一滴泪水,但它很快与少女脸上的血污混为了一体,只余留下那一声仿若轻叹般的呢喃。
但沙司没听清她颤抖的双唇间究竟吐出了什么字眼。
她撤力向右跳跃,而那个起跳向她挥剑的侍卫几乎要一剑砍在沙司的脸上。在沙司惊慌之余,少女已经拖着逐渐蹒跚的步伐向台阶下面逃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