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击/利威尔BG 烟障四海 第10章 烟蒂

利威尔在知道她的身份之后回溯记忆，发现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别说是这枚奢华的胸针了，单单回忆回忆她惯常的姿态与对高级物品的知识量，就该知道她不是个出生在地下街的人。

夏延喜欢坐在街角沙堆边的小石凳上，给孩子们讲地下街的人们闻所未闻的故事——例如贵族们带着猎狗策马去山林寻猎，例如河川中流淌着载满人们企望的河灯，例如地面上一年一度的灯会上华灯如昼，例如在蓝天白云芳草萋萋中安卧的小动物，例如其他种种。

她讲述这些东西的时候，从来都不像她说的那样只是从书本上阅来，她完全就是一副将记忆抽丝剥茧、却又将自我沉浸其中的样子。

“在灯会那天，整个内城烈火烹油，花灯绮罗纷错，炬火星星点点缀满每个角落，天空中有闪烁万里的星空，地面上也会铺陈一片摇曳的灯海。人们会点燃手中的灯火，置落窗前，敬送亡人，庆贺新始。”

帕特的女儿贝莎六岁生日的那天，夏延决定在贝莎的房间里为她还原一场小型的灯会。她支使利威尔和法兰给她送订好的糕点，当利威尔不情不愿地提着蛋糕出现在帕特家里的时候，夏延正在黑暗中调试那些灯笼。

她带着竹条去找工匠，埋头和他们一起做了三四天，然后做出了几十个纸扎的小灯笼。那天利威尔推门而入，在那一方原本应当沉没在黑暗中的空间里，各式各样的小灯笼星星点点散发出柔和又美丽的光，夏延就盘腿坐在它们之间，俯身调亮其中一只灯笼。

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人们闻声色变的讨债人，一点都不像无数次直截了当夺去仇人性命的凶狠阎罗。她坐在华光之中，双眼中也闪烁着纯粹的光芒。

他们认识三年半了，在这于他人生而言不长不短的时间里，夏延是与他一起在人世间的阴暗面中，以风雨为骑谋得生路的伙伴。

但直到今天利威尔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明白过夏延的心情，无论是她坐在贝莎的房间里为小姑娘点起一片灯河的时候，还是她独自坐在门框边点燃烟草的时候，还是在他们酩酊大醉之后，她满带酒意说出那句“我们都是失去故乡，又无法抵达远方”的时候。

但是现在，他也许明白了。

在利威尔收到胸针后不久，地下街就喧哗了起来。衣服上缝着金色雄狮的欧格尼亲兵与宪兵们一起大肆搜查“逃犯”，即使搜查者们闭口不谈逃犯的样貌，法兰和利威尔也知道他们要找的是谁。

在大搜查的第一天，利威尔留守家中，转而让法兰上街暗中寻找夏延。他原以为如果夏延活着或者逃过一劫，总会来找他们的，但是事情并不如他所想，直到第二天的下午，家里的暗门与窗户还是没有被敲响。

于是，利威尔将那枚胸针放进他一贯暂藏赃物的地窖，召回法兰换他留守，然后自己上街去了。

他寻遍街巷的每个角落，嘱咐所有可信任的弟兄留意夏延的去向。这样无望的寻找持续了三天，杨已经带着迟疑问过他夏延会不会已经死去，但马上就被他打断了。

“宪兵们还在找她，说明她还没落到他们手里。”

是啊，但是她身死何方，却是谁也不能确定的。这里是地下街，是人命如草芥的地下街，是人们在某个悄然的瞬间死去，却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地下街。

弟兄们已经带着一种沉默的惊惶表示了自己认为寻找无望的态度，但利威尔只是冷冷地冒出来一句：“那天是门关上之后她才和那些侍卫们起的冲突，她只可能在地下街，就算死了，也是死在地下街，我们找不到，只能说明她还在移动。”

只是她太能躲了而已。她可以让自己不被宪兵们发现，自然也可以做到不被自己发现。

在第五天的夜晚，地面上刚刚下过雨，污水混合着落叶和垃圾落到地下街来，以至于空气中里浮着一股子恶心难闻的味道。

利威尔倚在墙角，掏出那包夏延遗留在他家里的烟，抖出一根来点上了。

他手中的烟雾袅袅而起，利威尔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水洼，突然感到一阵疲惫。

在他放空大脑的漫长时间里，他只动了一口的烟草已经烧到了他的指间，他被火星烫了一下才意识到手中的烟已经烧到了尽头，于是他把烟蒂丢入水洼之中，紧接着点燃了第二根。

就是在这个时候，周遭的氛围突然出现了异常，就在他掏出打火机发出那一声清脆的“咔”声之后。利威尔敏锐的直觉带动他回头看向了身后的巷子。

夏延就扶着墙站在他的身后，她看起来惊惶而虚弱，在目光对上利威尔的瞬间，就要转身离去了。但利威尔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丢掉手中的烟，三步并作两步踏到夏延身边，带着她隐入了一边的黑暗之中。

她的呼吸带着急促，被利威尔带动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当利威尔触碰到她的指尖时，只能感觉到一片冰冷。她身上散发着难闻的血腥味，沾血凝固的斗篷厚重无比，她似乎连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和这件斗篷都困难无比。

黑暗中，夏延一言不发，利威尔也保持着沉默。他们彼此之间有无数问句，但却在此刻双双缄默。

当寒冷的空气再一次席卷水雾袭来的时候，夏延才抬起头问道：“你为什么要找我？”

利威尔这才发现，她哭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夏延流泪，她通常是那种灵动活跃的小猫，从未在利威尔面前露出过如此痛苦的眼神。

他回答不上来，反问她：“你为什么要躲我们？”

“你想卷入我的肮脏往事里面吗？就算你在地下街强横，我所牵连出来的麻烦也不是你能承受的。”夏延答道，然后伸出手试图挣脱利威尔的桎梏。

但利威尔岿然不动，他没有松开自己的手，而是直直地盯着夏延，清清楚楚地回答她：“你太小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