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了的东西,我就不会再要了。”
面对夏延的这句话,利威尔陷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默之中。
在满院子盛开的杜英里,夏延的日落眼里盛满了潮湿的冷冽,她看都不再看一眼那两块托帕石,直接转身想要离开这里。
几乎在利威尔拉住她手腕的瞬间,夏延就条件反射般甩开了他的手。
“士兵长大人,”她平静地说,“你已经做出你的选择了,那就别后悔。”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利威尔说。
几乎是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夏延脸上就升腾了起了讥讽之意,她冷笑了一声,对他说:”如果萨内斯没有开口,你一定会就这样让我当该死的女王,现在说放不放弃的有什么意义?“
“可我赶上了,”利威尔说,“你不必再做女王了。”
夏延·欧格尼垂下了头,她的目光停留在她脚下瓷砖的花纹上。当利威尔以为她终于能消点气的时候,夏延低低地说道:“拜伦死了。”
他那颗心立刻沉到了谷底。
“我这一路杀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为我献上了生命,我手上沾着的,是亲人、挚友、战友……还有像我祖父一样关照我的老师的血,你们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要这些,明明我更希望所有人都能平静幸福地生活下去。”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这段话过于感性,夏延刚刚显露出沉重的脸上又都什么都没有了,她抬起头来,用一开始那寒冰般的声音对利威尔说:“埃尔文无数次差点赔掉我的性命,这次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把拜伦的性命放上了获胜的天平,我不可能再信任他,而你,你选择了埃尔文,放弃了我。”
“你放弃了我,利威尔,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当我无数次希望你能不要放开我的手的时候,是你把我推开了,因为你是个士兵。”
她静静地看着利威尔。他们彼此之间保持着漫长而无言的对视。
利威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既无法否认这些事实,也没法安慰夏延——即使他很清楚夏延现在有多难过,但他也已经失去了拥抱她的资格。
“归列吧,士兵长大人。”这是夏延今晚对利威尔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话,她就以一种决绝的姿态转身离开了这里。
长廊之上,她的军靴落地声渐行渐远。利威尔就这么看着她离开,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像是潮水一般覆盖了他,让他瞬间立刻陷入了眩晕之中。
他太清楚夏延的性格了。当她下定决心的时候,她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
利威尔很清楚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但他却感觉自己丧失了语言的能力。他面对埃尔文的时候,他还能冷静地向他汇报自己要立刻动身和自己的班汇合然后先行前往雷斯领地,但他那种微妙的头疼感却不断纂夺他的神经,而这痛感再也不是转瞬即逝的,而是无休无止的。
直到他回返托罗斯特区和韩吉汇合。韩吉似乎已经从他那完全封闭的神情中意识到了什么,韩吉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怎么样?”
“她不必当王了。”他说。
但我失去她了。
而奥路欧对自家老大的脸色再三观察,最后惴惴不安地问道:“夏延呢?”
换做平常,夏延一定已经像匹脱缰的野马一样咋咋乎乎地跟着利威尔跑过来了,尤其还是这样紧急又重要的时刻。
利威尔没回答奥路欧的问题,他沉默着绕开他,挥手示意所有106届的新兵过来集合。
在前往雷斯领地的马车上,他试图将自己放空,只着眼于眼前的任务,别再去想任何关于夏延·欧格尼的事情。但是他失败了。
从837年遇见夏延开始,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三年。这十三年里,他该失去的东西都已经统统失去,他每天都在庆幸夏延还留在他的身边,留在他身边的人还好是夏延,幸好是夏延。但他却没想过有一天会是自己亲手把她推开。
我该如何将她从我的思维中剥离?
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夏延,在地下街的永夜中,她背对利威尔站在窗前,从桌子上拿起那枚鸽血石。当她转过头来的时候,日落眼熠熠生辉,犹如地下街从来不曾存在过的朝阳与日落。
那时候的利威尔曾经听人描述过天空在不同时间的色彩变换,却从没有真正见到过那样的景象。但是见到夏延·欧格尼的那双眼睛时,他认为自己已经见到了朝阳与日落。
她像只猫一样狡黠可爱,又像只野兔一样跳脱活泼。她那双日落眼微微转动,利威尔就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是啊,在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有别于任何从我生命中路过的人。那我究竟为什么,会就这样把她推开呢。
因为我是个士兵。他已经无数次用这个理由催眠自己了,但这个理由居然都已经在渐渐失效。
那种细微的痛感正在逐渐变得强烈,利威尔下意识地攥紧自己胸前的衣料,却意识到那里空空如也。
肯尼·阿克曼说的对,谁都不能做到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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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延·欧格尼坐在王宫的主殿中,面对那些交接到她手上的文件和档案。
所有十五年前的中央宪兵绝密文件都已经被搜查出来,那些上了年头的纸质文件已经泛黄,微微翻动就会发出脆响。
她来确认一个她已然明晰的真相。
德里安站在她的边上,他一直小心观察着自己家主的表情,却怎么都没法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因为她已经彻底封闭了自己的表情和神态,像是对什么都不会再动容了一样。
她慢慢地翻完了那些文件,确认了自己父母死于中央宪兵之手的细节。她最后踱步到窗前,拿起了她的烟盒远眺外面华贵精致的庭院。
“下去。”她背对着德里安,这么说道。
“殿下,政体解散的宣布,以及所有安抚工作的协商,我们还……”
“下去。”她重复了一遍。
等门悄无声息地合上,夏延才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她知道利威尔班正在动身前往雷斯领地,他们要赶在艾伦被吃掉之前找回艾伦和希斯特利亚。这一战,终于是他本人与肯尼·阿克曼的斗争了。
够了,已经够了。夏延·欧格尼的理性和她的尊严在告诉她,她已经不能再被任何人轻易地抛弃,如果要被抛弃,还不如先离开别人。
当她颤抖着点燃她的烟的时候,火柴几乎要从她的指尖滑落,她深深呼吸克制胸口抽搐般的疼痛,却怎么也没法控制自己的手去划亮火柴。
门被敲响了,她看向门外,最后还是示意对方进来。
走进来的,是她完全意想不到的人物,在瞥见他的瞬间,夏延就皱起了眉头。
“你知道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夏延说,“安抚工作已经在进行了,我会跟你们出席政体解散的宣布仪式,士兵也已经在集结,马上就能向雷斯领地行进。”
但埃尔文没有回答她的这些话,他静静地看着夏延,然后抬起他仅剩的左臂关上了门。
“你要让他就这样去参加玛利亚夺回战吗?”他说。
很显然,埃尔文已经从利威尔向他汇报时的反应里,猜到了夏延对利威尔的态度。
“哈……”痛感变得更强烈了,但夏延还是拿她面无表情的脸看着埃尔文,“你在干什么?埃尔文?造成这一切的人都是你,你现在要摆出一副关心下属的样子来教育我了吗?”
“我确实没有这个资格对你说这些话,但我们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利威尔始终将你看得很重,你一直都是特殊的。”
“难道他对我不是特殊的吗?”夏延疾步迈到了埃尔文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以为你和调查兵团凭什么能得到现在的这些?你以为是谁给你机会把我逼入这种绝境?”
“别后悔,夏延·欧格尼殿下,玛利亚夺还战的凶险程度你很清楚,铠之巨人,超大型巨人,还有那个野兽巨人,调查兵团将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险境,即使我们一直都身处险境之中。”
“利威尔·阿克曼在做出选择的时候,有没有像我现在这样思考自己会不会后悔?”夏延说,“我不可能永远做他那颗士兵之心的垫脚石。”
“他因为你,已经违抗了很多次军令了,”埃尔文说,“从来没有人能让他违抗军令,除了你。”
夏延指向大门,向他发出了摄政公爵的命令。
“出去,”她平静地说,“闭上你的嘴然后滚出去,对现在的你来说,这是夏延·欧格尼的军令。”
埃尔文看着她,突然抬起他仅剩的左臂向夏延·欧格尼行了一个献出心脏的军礼。他的目光一如既往地透露出坚定,丝毫没有半分的动摇和悔意,然后他转身,踏步离开了正殿的房间。
毕业旅行中途在车上拿电脑码了一章,虽然有些匆忙但终于还是写出来了。
久等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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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