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站在王宫的走廊上,夏延欣赏了一会儿围栏里头那些在夜色下悄然开放的白色杜英,这些盛开的夜花都不知道自己所处的地方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变动。
她掏出自己的烟盒,抖出一根烟来,然后划亮火柴点燃。随着烟雾袅袅而起,她也总算将这几天积压在她心头的阴霾吐出去一些。
身后的脚步声正在逼近,夏延知道是谁在向她走来。她回过头,正好对上利威尔的视线。
“我很忙,士兵长大人,”她冷冷地说:“你也知道还有多少事情在等着我去处理。”
她从来没有拿这种眼神看过自己,利威尔心想,就算当初在她那场公女回归宴上,她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目光。
这让他感到一种难言的窒息和沉默,他只能慢慢地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那两块石头递到夏延的面前。
他手里,是那两块被夏延扔进了炭火里的托帕石,它们在高温的作用下已经各自爆裂成了两半。黄托帕石,是夏延日落眼的颜色,蓝托帕石,是利威尔眼睛的颜色。
他当然知道这两块石头对他们两个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在猎人小屋里,他看着夏延把黄托帕和戒指都扔进炭火的时候才会感到那种强烈的痛意。当他将手伸进炭中取回那两颗已经爆裂成两半的石头时,他就意识到了,他没法对夏延·欧格尼放手。
他攥着那四半石头,连带着烧伤的手指放进了清水里浸泡。那个瞬间他发现,每次她真正显露出自己诚挚的快乐的时候,都是他们可以心无旁骛地放弃身份的那些瞬间,而事实上,自己其实很享受跟她在一起的每个瞬间,在雪山的小屋里,在肯特庄园外的窄道上,他其实也在许多个瞬间都忘记了自己身为士兵的责任,真的以为只要就这么牵着她的手就已经万事足,所以他才会在亲吻她的时候下意识地念出那首诗。
韩吉带着尼克神父死亡的消息来时,利威尔正皱着眉毛面对那盆清水。韩吉有点诧异地问他在干嘛,夏延怎么一副被他气跑了的样子。利威尔看了她一眼,从水里抬起了自己的手,他的指尖还因烧伤而发红,但他手中的那四半石头却已经光彩夺目。
“不管怎么样,”他对韩吉说:“得想办法搞到几个中央宪兵撬开他们的嘴。”
韩吉因为利威尔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对方似乎不准备给她解释一二。利威尔把托帕石擦拭干净塞进胸前的口袋,然后让韩吉去把104的小孩儿们都叫过来听她送来的情报。
在这被中央宪兵追捕的一路上,他都在频繁地想起夏延。如果她在的话,她一定会在肯尼出现的瞬间就大喊大叫地扑上去跟肯尼打一架,而他们两个联手一定能从肯尼·阿克曼嘴里撬出点什么来。如果她在的话,在阿明因为杀人而愧疚的夜晚,她一定又会像他们的知心大姐姐一样插科打诨地把这一遭给过了,而不是像他一样说些生硬又难听的话让小孩面对现实。
如果她在的话,他就不会感到这种强烈的丧失感了。得知巨人就是人的时候埃尔文露出的那抹似乎得偿心愿的笑意,让他发现这家伙或许是骗了自己——埃尔文也许根本不是为了人类的自由或者未来在前进,而是在为了真相而前进着——这让他感到一种勿以挽回的丧失感。
而在这段时间里,夏延也因为焦虑感而不断地给他找些小麻烦,就像个想引起他注意的小孩子一样,这让他感到有趣又可爱,但是想起他必须面对的关于夏延的抉择,他又无法真正面对她。
无论是怎么样糟糕的境遇,她一定都认为只要呆在自己身边就够了。回过头来仔细想想,她是一个不论什么时候都愿意奋不顾身地来到自己身边的人。
可是我为什么丧失了那份奋不顾身的勇气?
面对杰鲁·萨内斯这个该死的中央宪兵时,他真的是想尽了一切办法想从他嘴里听到“真正的王家是雷斯家”这句话,只需要这一个验证,他就可以立刻改变当下的所有局面,把夏延·欧格尼重新带回自己的身边。
但无论拔去萨内斯的几个指甲,折断他的鼻梁骨几次,重击他那张该死的脸多少拳,这个狗屎混账都是一副什么也不愿意说的样子。
“你们知道我们中央宪兵用一双双脏手一直保护着墙内的和平吗!从掌控着大权却不忠于王政的混账贵族女人,到想要飞上天空的蠢夫妇,还有有点小聪明的教师!”已经面目全非的杰鲁·萨内斯向利威尔和韩吉嘶吼着。
而他说完这话,韩吉立刻愣了愣,她下意识地瞥了眼利威尔,旋即对萨内斯露出了遗憾的表情,她对萨内斯说:“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吗?这下,想留你一条性命都难了。”
下一个瞬间,萨内斯的下颌就被人狠狠地捏紧了,他慌乱中抬起头,却看见眼前那个原本面无表情地审讯他的人类最强士兵利威尔,对他露出了要将猎物纳入口中般的眼神,他几乎是从牙缝间硬生生挤出这个问句的:“审讯夏延·欧格尼的人是你?”
“哈!”萨内斯毫不留情地对他发出了嘲笑声,疼痛与恨意让他陷入了某种半癫狂的状态,他大笑着,昂起头问利威尔:“怎么?那个该死的女人是你相好啊?”
他话音刚落,一个迅疾又有力的右勾拳就砸在了他的脸颊上,萨内斯一舔自己的后槽牙,立刻脱落下来两颗,在他尚未将牙齿吐出的时候,又是一个猛烈的冲拳直中他的鼻梁。
萨内斯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疼痛已经无可言喻,在他甚至无力抬起自己的头颅时,面前的人已经像一头暴怒的野兽一样复又捏起了他的下颌逼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你还真说对了,”利威尔的蓝灰眼里翻涌着冷冽的潮浪,他说:“老子真想现在就他妈的弄死你。”
他松开萨内斯的下颌,环顾四周,却没找出一根铁钉来,于是他抓起萨内斯的食指猛力反向掰断,在萨内斯痛苦的惨叫声里,利威尔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二十三根铁钉,十个指甲,我们要算的账还有很多。”
“尽管折磨我吧!你们这些最该第一个去死的调查兵!”萨内斯声嘶力竭地喊道:“那个女人跟你们一样!都他妈该死!我还有王在!我相信墙壁的安泰和尊贵的王!就算将我折磨致死我也不会背叛我的王!”
在利威尔抬手准备再给他来一拳的时候,艾伦敲响了门,他在门外略显犹豫地说:“利威尔士兵长,您一直在等的信到了。”
等到那封信在利威尔·阿克曼手中的时候,他略一扫视就把那封信捋得平平整整地展示到了萨内斯的面前,他说:“你的妻子和儿子原来就住在这附近啊。”
杰鲁·萨内斯立刻感觉一股气血冲上了他的头颅,但他却只能吐出来一大口血沫。
这不可能,这家伙怎么会拿到我妻子的地址?中央宪兵的眷属所在都是被严密隐藏的,除非是内部人员泄密,不然不可能,不然绝不可能!
“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利威尔说:“你所信仰的王马上就会被拉下神坛,夏延·欧格尼会成为新王,别说是她加冕之后是否会对你寻仇了,我现在就可以去你妻子的家里,把她们带过来跟你团聚。”
杰鲁·萨内斯不太理解他那句夏延会加冕成王的句子,但他立刻就朝着利威尔吼道:“不准动他们!你们这群没有良知的恶魔!你们这群比巨人更肮脏恶心的东西!不准动我的家人!”
“你以为你摇着正义大旗杀掉的那些人,不是别人的父亲不是别人的母亲不是别人的妻子吗?”利威尔说:“这他妈就是因果轮回啊,萨内斯。”
在萨内斯不断发出哀嚎的时间里,利威尔把那封信折好放进口袋,用他阴鸷的眼睛最后扫视了一次萨内斯。
“快点!你以为我们的时间很宽裕吗!”他低吼道。
从托罗斯特区抵达王都需要多久的时间?饶是他和夏延骑马也需要一整夜再加半天,如果只用立体机动装置呢?就算瓦斯可以凭空更换,恐怕普通士兵也得用上五个小时的时间。
“来不及,”终于从萨内斯嘴里撬出那句话后,韩吉说:“就算是你也来不及,这个点,他们马上就要上王宫对峙了。”
但是利威尔已经开始穿戴立体机动装置,他只对韩吉说:“赶紧回忆!托罗斯特区到王都的直线行程上,有哪几个兵团屯驻点可以补充瓦斯。”
“一旦扎克雷宣布了夏延·欧格尼成为新王,短时间内二易王座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你不能立刻把雷斯家的事情摆到人们面前,否则,民众对领导层的信任程度也——”
“——这是我来判断的,”利威尔打断了她:“你现在只要告诉我哪里有屯驻点。”
韩吉沉默了,她看着利威尔把瓦斯罐扣在了刀匣上,缓缓地说:“我不认为现在的你可以做出多好的判断,我知道你不想让夏延登上王位,但这或许已经是既定事实了。”
“你这臭四眼……”利威尔上前一步,一把拽起了韩吉的领子:“来不及了!就算是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我也要去做!”
韩吉看着他,她知道自己得在短时间内立刻做出判断,想起夏延·欧格尼,再看看面前的利威尔,她终于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行吧,比起相信你的判断,我还是尝试着相信你那非人的行动力吧,艾路米哈区那栋钟楼的西边有驻扎点,在那个地方更换一次瓦斯就够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利威尔立刻松了手,他拽起椅子上已经被莫布里特松绑的萨内斯,然后向外面冲去。
从托罗斯特区北边抵达王宫,算上更换瓦斯的时间,他只用了两个小时。这一路上的风声都犹如某种生物的咆哮,而他真的就像试图掌控风的凡人。萨内斯不断因为这样急速而大胆的前进而颤抖着咳出血沫,但利威尔不为所动地前进着。
他必须赶上。他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当那栋威严的王宫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已经看见了那些贵族们整齐排列的马车,以及替换了宪兵的总统府士兵和驻扎兵团士兵——这昭示着这场对峙已经步入尾声。
埃尔文站在正殿的门口,利威尔没管士兵们持枪示意他停下的信号,他在艾路米哈区更换的瓦斯还有剩余,他立刻就突破了人们的防线冲进了正殿里。
王宫正殿里的人们齐齐向他投以疑惑而警惕的眼神,但他们都知道他是谁,在场的例如扎克雷和皮克西斯,也都知道他为何而来。
他拨开面前的士兵,一眼就在人群的首位看见了夏延·欧格尼。她的日落眼里有光华在颤抖。
而看见夏延的这个眼神,利威尔就知道,他赶上了。
为了计算路程,从写这篇文的时候开始我桌面上就长存着一张墙内的地图(……)
我唠叨一二这里的时间线。因为有夏延的存在,所以整个反王流程都被提前了,原作里,在夏延和王政对峙的第二天白天,埃尔文被传唤,然后被揍,然后被带到王座面前进行他们的豪赌。
这里就是整个时间线都被提前了,本来从萨内斯嘴里套出消息也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漫画里韩吉和利威尔对萨内斯演完戏,让他独自痛苦了一晚上,然后第二天早上穿戴好准备进行审讯——韩吉:“早上好萨内斯,让我们再加把油吧。”
然后老利借住外力,直接当晚从萨内斯嘴里撬出了雷斯家才是真正的王家这条证明信息,然后才能赶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8章 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