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骨生花 第9章 对峙

楚瑶本就对楚玥砸了她心爱的茶具、还差点烧了她的院子恨得牙痒痒，此刻听到林若蘅这番挑拨，更是火上浇油。

她看着楚玥艰难前行的背影，眼中充满了鄙夷：“不知所谓！自甘下贱！我看她真是疯了！”

清芷院内，烛火摇曳。

楚玥正小心翼翼地给小枝红肿破皮的手腕上药。

小枝疼得直抽气，却咬着唇不敢出声，只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紧绷的侧脸。

“姑娘，都怪奴婢。”小枝低声道。

“不怪你。”楚玥打断她，声音低沉却带着安抚，“是我连累了你。这笔账，我记下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随即是大夫人身边心腹刘嬷嬷那略带倨傲的声音响起：“二姑娘，老爷请您即刻去书房一趟。”

小枝闻言，脸色瞬间煞白，抓住楚玥的衣袖：“姑娘！一定是大姑娘她们去告状了！老爷他…”

楚玥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无妨。你好生躺着，我去去就回。”

她仔细地为小枝掖好被角，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裙，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这是楚玥第一次正式见到她的大伯父——楚明远。

书房内灯火通明，楚明远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面容方正，带着几分官威。

大夫人坐在下首，脸色阴沉。

楚瑶则站在母亲身边，眼睛红肿，显然刚刚哭过，看向楚玥的眼神充满了得意。

林若蘅垂首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一副温顺无害的样子。

楚玥上前，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玥儿见过大伯父，大伯母。”

楚明远的目光落在楚玥身上，带着审视和一种不易察觉的复杂。

眼前的少女身形单薄，脸色尚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低眉顺眼，似乎与瑶儿口中那个为了丫鬟大闹西院、甚至动火威胁的人判若两人。

当年他的胞弟夫妇双双殁于疫村，朝廷抚恤，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因此从七品小官擢升为六品礼部主事，得了实缺。

父亲楚老太爷因丧子之痛，将对幼子的爱全部转移到了楚玥身上，百般疼爱。

他也曾告诫过大夫人，要将楚玥视如己出，不可苛待，以免落人口实，说他楚明远苛待亡弟遗孤，忘恩负义。

“玥儿，起来吧。”楚明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听说，你今日为了一个丫鬟，与你瑶姐姐和若蘅表姐闹得很不愉快？甚至，还动了手，砸了东西，还扬言要放火？”

楚玥直起身，依旧低垂着眼帘，声音平静无波：“回大伯父，玥儿不敢与姐姐们争执。只是今日事出紧急，玥儿奉祖父之命外出办事，让丫鬟小枝回府取一件紧要物品，可她却被不明缘由地扣下，还遭了毒打，关在柴房。这才一时情急，言语行为或有失当之处，惊扰了姐姐们，是玥儿的不是。”

楚瑶立刻尖声反驳：“你胡说！分明是你那丫鬟鬼鬼祟祟偷东西！我们只是拦住她问清楚！她自己做贼心虚要跑，不小心摔的！我们好心把她关起来等发落，你倒好，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打砸放火！爹！您看她现在还狡辩！”

“是啊，姑父，”林若蘅也柔柔弱弱地开口，泫然欲泣，“玥妹妹当时的样子好可怕，拿着火折子，说要烧了瑶姐姐的院子。我们真的只是按规矩办事，怕府里丢了贵重东西，怎么就成了扣人毒打了？玥妹妹是不是对我和瑶姐姐有什么误会？”

楚明远眉头微蹙，看向楚玥：“玥儿，她们说的可是实情？你为了一个丫鬟，竟要对自家姐姐动手？还要烧院子？你可知这是何等大逆不道、忤逆犯上之举？若是传出去，我楚家的脸面何在？你祖父的颜面何存？”

楚玥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楚明远审视的视线。缓缓开口：“那么请问大伯父，按我大昭律例，按我楚府家规，主人之命，下人是否当竭力遵从？”

“自然。”楚明远皱眉。

“若下人为完成主人交代的紧要差事，途中无故被阻、被污蔑偷盗、被私刑拷打、此等行为，是合律，还是违法？是循规，还是逾矩？”

楚玥的声音陡然清晰起来，目光扫过脸色微变的楚瑶和林若蘅，最后落回楚明远脸上：“小枝今日，奉的是祖父之命，取的是救御史府姑娘性命的药草！御史府管家亲见，可证其行！她为不耽误救人，甘愿留下周旋，将药草托付他人带回！此等忠义，何来鬼祟偷盗之说？”

“反观阻拦之人，不问情由，擅动私刑！此等行径，置祖父之命于何地？置御史府姑娘性命于何地？置我楚家清誉于何地？”

“玥儿身为小枝的主子，见此忠仆为完成祖父之命而遭此横祸，心急如焚，言语急切了些，或有失当。但玥儿敢问大伯父，”楚玥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锐利，“若您身处玥儿之位，眼见忠仆为家族差事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关在柴房，您是会先坐下来，慢条斯理地与阻挠者讲道理、论规矩？还是会心急如焚，只想立刻救人？”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楚明远，一字一句道：“玥儿行事或有冲动，但究其根本，是为维护祖父之命，为救忠义之仆，为全我楚家体面！此心此念，天地可鉴！”

“至于动手、放火之说。”楚玥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讥讽的弧度，“玥儿一介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何谈动手？火折子不过照明之物，当时天色昏暗，柴房难寻，点个火看看路，难道也算放火？”

“倒是姐姐们，”她目光转向脸色发白的楚瑶和林若蘅，“思虑过甚，杯弓蛇影，倒是让玥儿意外了。”

楚明远被她这番滴水不漏、绵里藏针的话堵得一时语塞。

他确实听说了御史府来人求药之事，也隐约知道楚玥今日去了御史府。

若真如她所言，小枝是奉父命取药，那楚瑶和林若蘅的阻拦扣人，就不仅仅是姐妹间的龃龉…

“老太爷今日不是一早就被宫里的娘娘们请走了么？”林若蘅装作无意的低喃一声。

楚瑶眼睛瞬间一亮，立刻尖声附和，指着楚玥对楚明远道：“爹！您听听！若蘅说得对！祖父分明奉旨入宫为贵人们看诊去了，根本不在府里！怎么可能让楚玥去给什么御史千金看病？又怎么可能给那丫鬟下命令去取药？她根本就是在撒谎！她就是为了替她那偷东西的丫鬟开脱，才编出这套鬼话来骗您！她这是欺瞒长辈，罪加一等！”

楚明远原本被楚玥一番“大义凛然”的辩驳说得有些动摇，此刻听到林若蘅和楚瑶的话，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玥儿！你还有何话说？你祖父今日确系奉召入宫！你竟敢假传你祖父之命，还以此为由在此巧言令色，欺瞒于我？为了一个丫鬟，你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伯父？还有没有楚家的规矩？！”

大夫人和楚瑶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林若蘅也低着头，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楚玥心头一紧。

祖父入宫确是事实，她无法否认。

眼看楚明远要动用家法，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从门外出来。

伴随着的是书房的门被猛的推开。

“哼！谁说老夫不在，就不能下命令了？”

只见楚老太爷一身深色常服，肩上还挎着药箱，显然是刚从宫中赶回，风尘仆仆。

他站在那里，身形不算高大，却瞬间镇住了书房内所有人！

楚明远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化为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慌忙起身：“父，父亲？您，您怎么回来了？”

大夫人、楚瑶、林若蘅更是吓得脸色煞白，齐齐站了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出。

“哼！我要是再不回来，玥儿怕是要被你们几人生吞活剥了！”

楚老太爷的目光先是望向惊愕的楚明远，然后扫过脸色惨白的大夫人、楚瑶和林若蘅，最后落在垂手而立、眼眶微红的楚玥身上。

看到孙女那强作镇定的样子，他眼中的怒意更盛。

他径直走到了书房中央，楚明远见状连忙将主坐让了出来，退立一旁。

“老夫今日是奉旨入宫不假！但离府之前，老夫亲口吩咐玥儿，御史府苏姑娘病情危急，让她代为前去探看！若有需要，可动用老夫药圃中任何药材！”

“小枝那丫头，就是奉老夫之命，去取那救命的寒玉草！怎么？老夫还没死呢！我的话，在你们眼里就是放屁？”

他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楚瑶和林若蘅的心上。

大夫人见状立即让二人跪下：“父亲息怒，是瑶儿她们冲动行事，才让姐妹之间生了龃龉。”

楚老太爷压根不理会她们三人。

楚明远看到父亲如此盛怒，也连忙躬身解释：“父亲息怒！儿子不知其中原委，是瑶儿她们说…”

“你不知？”楚老太爷猛地打断他，目光转向楚明远，带着深深的失望和痛心，“身为人父，身为楚家家主！只听一面之词，不查不问，就对着自家侄女横加指责！楚明远！你的官，就是这么当的？！你的家，就是这么管的？！”

“儿子知错！”楚明远被骂得面红耳赤，冷汗涔涔，也跟着躬身告罪。

楚老太爷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楚玥时，瞬间柔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