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骨生花 第44章 拙计

顾淮昭从袖中取出几张誊抄的药方：“这些药方应当另藏玄机。你看看可有问题。”

楚玥接过药方仔细查看，眉尖微蹙：“这些方子表面看确是治疗咳嗽、腰背酸痛和补气血的寻常方子…不过…”

顾淮昭立即追问：“不过什么？”

楚玥随意拈起一张药方，指尖点在一味药材上：“你看这张治咳喘的方子，本该用昂贵的野山参，却换成了廉价的党参。”她又连续指出几张，“我给文清看诊时，柳姨娘尚且要将所有药材都换成上品。丞相用药，反倒刻意替换成廉价药材，且每张方子只换一味…”

她抬眸看向顾淮昭，目光锐利：“未免太过蹊跷。”

顾淮昭接过方子反复查看：“这些被替换的药材可有什么关联？”

楚玥摇头：“单看药材本身看不出深意。或许是某种特定密语？”她将药方递还，“这就需要顾大人详查了。”

顾淮昭将药方收回袖中，眸色深沉：“好。”他忽然想起什么，“另外，今日柳姨娘主动找我，一口咬定下毒之人是保和堂的陈大夫。”

“陈大夫？”楚玥诧异道，“你不是怀疑他是文奕与他人勾连的中间人？”

“是。所以才奇怪！她虽拿不出实证，却言之凿凿！面上是因担忧女儿安危而疑心深重，可眼神中全然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方寸大乱。"

楚玥沉吟片刻：“我最初只是怀疑她参与了毒害长公主，便故意将文清是毒非疫之事透露给她，想试探她的反应！她当时的表现确实不像全然不知情。”她声音渐沉，“一个深宅妇人，怎会知晓有能伪装疫症的毒药？依我看，文奕的勾当她知道得不少——”

她抬眸直视顾淮昭：“包括悯安公主焚村真相，她未必不清楚。顾大人或可从她这里打开突破口。”

顾淮昭颔首：“好。我即刻安排人手盯紧柳姨娘。”

两人间陷入短暂的沉默，檐下风灯在暮色中被小厮一一点燃。

楚玥率先开口：“若没有其他事，我收拾妥当便可准备出发了。”

顾淮昭抬眼望向渐暗的天际：“今日天色已晚，夜路难行，恐生变故。还是明日一早再动身吧。”

“也好。”楚玥微微颔首。

“明日辰时，我会让榕月在府门外等你。”

“有劳顾大人安排。”楚玥浅施一礼，“那我便不远送了。”

顾淮昭轻笑一声：“楚姑娘倒是突然客气起来了。你早些休息，养足精神。”

檐下灯笼将他渐行渐远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楚玥才转身推开房门。

顾淮昭刚走出青葙院，便撞见急匆匆赶来的楚明远。

楚明远一回府就听小厮禀报顾淮昭到访，正要来寻却被赶来告状的楚瑶绊住了脚。好在紧赶慢赶还是碰上了。

楚明远连忙拱手：“顾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这时楚瑶也从父亲身后追来，嘴里嚷着：“爹！这次真是楚玥她…”

楚明远立即转头呵斥：“放肆！没看见有贵客在吗？”随即对顾淮昭赔笑，“小女不懂事，让顾大人见笑了。”

顾淮昭神色淡然：“无妨。我奉陛下之命来向楚御医传达要务。既已办妥，便不多留了。”

楚明远急忙挽留：“天色已晚，顾大人不如留下用个便饭？”

“刑部尚有要案待办。”顾淮昭目光扫过楚明远身后的楚瑶，“楚大人还是先处理家事吧。”

楚瑶被那一眼看得慌忙低头，脸颊瞬间泛起了红晕。

待顾淮昭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楚明远紧绷的肩膀才稍稍放松。

楚瑶快步凑到父亲身边，脸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小声问道：“爹，方才那位大人是？”

楚明远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着告诫：“刑部主事顾淮昭。此人绝非寻常人物，他父亲是护国大将军顾安知，顾老夫人更是当今太后的堂姐…”

楚瑶将“顾淮昭”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细细品味了两遍，忽然睁大眼睛：“就是那个市井传闻中曾颓唐度日的小将军？”

“胡说什么！”楚明远立即斥道，“那些荒唐流言岂能当真？你一个闺阁女子，莫要听信这些无稽之谈！”

楚瑶连忙低头：“女儿知错了。”

楚明远望着女儿，无奈摇头：“顾家这潭水深得很，你少打听这些。”说罢拂袖往书房走去，留下楚瑶独自站在暮色中，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她最后瞥了一眼青葙院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转身回了西苑。

一进闺房，她便冲一旁的采荷问道：“你觉得方才那位顾大人如何？”

采荷谨慎地回答：“天色虽暗，但顾大人通身气度不凡，奴婢不敢多看。”

楚瑶唇角微扬，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样的品貌，这样的家世…难怪楚玥近日不再搭理秦溯那个蠢货。”

她侧身对采荷吩咐：“去好好打听这位顾大人。喜好、常去之处、与哪些人家往来…越详细越好。”

采荷垂首应道：“是，姑娘。”随即悄步退出房门。

楚瑶走到妆台前，指尖轻轻拿起一支玉簪在发间比划，镜中映出她若有所思的眉眼和唇畔那抹势在必得的笑。

翌日清晨，薄雾未散。

榕月驾着马车已静静停在楚府门前。

楚玥带着玉珠走出大门，临近马车，小枝连忙将手中的包袱递给玉珠，眼巴巴望着楚玥：“姑娘，您放心去，我一定在府里好好守着，等您回来！”

楚玥停下脚步，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目光温和：“此去雾月城路途遥远，山高水险，前路未卜，怕是少不了风餐露宿，艰险重重。”她顿了顿，声音更缓了些，“因此，我才未让你随行。你性子沉稳，处事周全，又是我最信任之人，留在府中替我稳住后方，照应一切，远比跟着我颠沛跋涉更为重要。”

小枝闻言，眼眶微微发热，心中那点因不能随行的失落顿时被这番话熨帖得无比温暖。

她重重地点了下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却异常清晰有力：“奴婢明白！姑娘放心，奴婢一定不负所托，守好家里，等姑娘归来！”

楚玥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不远处大门内垂手而立的管家，声音略微提高，语气如常道：“我不在的时日，府中若是有人为难你，你不必隐忍，自有祖父为你做主。”

说罢，她自然地靠近小枝，像是要整理一下她的衣襟，趁机极快地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若真发生什么紧要之事，可去刑部寻顾淮昭顾大人求助。”

小枝身子微微一震，立刻领会了主人的深意。她面上不动声色，只重重点头，声音平稳却坚定：“奴婢都记下了，姑娘放心。”

刑部值房内。

顾淮昭正凝神审阅着陈大夫那份语焉不详的口供，同时笔尖蘸墨，在几处存疑的证词上落下批注。

值房的门被轻轻叩响，随即推开。

青锋一身干练的劲装，从门外快步走入，行至书案前，恭敬抱拳低声道：“公子，楚姑娘的马车已于卯时三刻准时出城。陛下派出的影卫也已暗中跟上，一切按计划进行。”

顾淮昭并未抬头，目光仍停留在卷宗上，只微一颔首，淡声道：“好。”笔尖未停，正要再问细节，却被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一名值守衙役快步走到门口，躬身禀报：“大人，衙门大门外有人求见。”

顾淮昭执笔的手一顿，抬起头，眉头微蹙：“何人？”

衙役垂首回道：“回大人，是一位姑娘。”

“姑娘？”顾淮昭眼中掠过一丝讶异，“请她进来。”

“是。”衙役应声退下。

楚瑶在衙役的带领下，略显局促地走进值房。

顾淮昭看到她的一瞬间，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却并未立刻开口，只是静待她说明来意。

楚瑶怯生生地开口：“顾大人…”

顾淮昭却突然开口打断，语气平淡无波，带着明显的疏离：“你是？”

一瞬间，楚瑶的脸颊迅速涨红，满是尴尬与窘迫。

她连忙低下头，声音更低了几分：“顾大人，我是楚瑶，我们昨日在府中才见过的！”

顾淮昭仿佛这才想起，语气依旧平淡：“哦。原来是楚大姑娘。昨日天色渐暗，又因事务繁杂着急离去，故而未曾看清。”他话锋一转，直接问道：“不知楚大姑娘这一早来我刑部，所为何事？莫不是府中又生了什么变故？”

楚瑶急急抬头摆手：“不是，不是府中的事。我来是，是有案情线索想要禀报大人！”

“案情线索？”顾淮昭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审视地看着她，“不知楚大姑娘指的是哪个案子？”

楚瑶像是鼓足了勇气，声音提高了一些：“就是，就是顾大人近日奉旨查办的丞相府下毒案！”

顾淮昭眉梢微挑，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楚大姑娘常在深闺，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他顿了顿，“楚大姑娘怕是白跑一趟了，此案嫌犯，已被我们刑部抓到了。”

楚瑶急忙道：“我也是今早才听丫鬟们议论，方知丞相府并非染疫，竟是歹人下毒！可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顾大人怕是抓错人了！”

顾淮昭眸色骤然一冷，周身气息变得压迫，不耐烦地打断她：“楚大姑娘此言，是在质疑我刑部办案不明，胡乱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