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骨生花 第11章 怀疑

烛光下，她的脸上早已布满泪痕。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望着父亲那写满担忧的脸，声音满是哽咽：“爹，我好像看见霖姐姐了。”

“你，你说什么？你看到了谁？”

“小初！你清醒一点！郡主她，她…”苏御史的声音哽在喉咙里，那个残酷的事实，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当着刚刚苏醒、情绪如此脆弱的女儿面前说出口。

苏云初突然释然一笑，“我知道，霖姐姐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说完，她将混着眼泪的药膳一勺一勺的嘴里送。

看着女儿这个样子，苏御史忙侧身拭去眼角还未落下的泪水。

姜霖不幸罹难的消息，苏御史怕女儿承受不住这巨大悲痛，便一直苦苦隐瞒着，不敢让她知晓。

谁曾想，今日一早，苏云初无意中听到府里送菜的大伯在跟小厮议论公主棺椁回京、疫村大火之事。

她这才得知姜霖早已不在人世！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如同晴天霹雳！苏云初一时急火攻心，悲恸欲绝，这才让体内的毒突然发作。

苏御史现下满是后悔，自认为对小初好，却让小初连送郡主最后一程都机会都没有。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御史府的马车便已停在了楚府门前。

楚玥得了通传，没有耽搁，简单收拾了药箱便随来人再次前往御史府。

依旧是苏云初那间弥漫着药香的闺房，只是今日气氛似乎有些不同。

苏御史已去了御史台当值，房内只有苏云初半倚在床头，脸色比昨日好了许多，但眼神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苏姑娘。”楚玥微微颔首行礼，走到床边。

“有劳楚姑娘了。”苏云初的声音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目光却紧紧追随着楚玥的动作。

楚玥在床边的绣墩坐下，取出脉枕。

她示意苏云初伸出手腕。

指尖轻轻搭上脉搏，诊脉的过程很安静。

楚玥神情专注，眉目低垂。她仔细感受着指下的脉象，只余一丝虚浮和沉滞的余韵。

片刻后，她收回手，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浅笑：“苏姑娘恢复得很好，体内的剧毒已解，脉象平稳了许多。”她动作轻柔地将苏云初的手腕放回温暖的锦被中，又细心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做完这一切，楚玥抬起头，准备交代后续调养事宜，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

苏云初不知何时起，目光就未曾离开过楚玥的脸。那眼神专注得近乎失礼，带着探究、迷茫。

楚玥被她看得心头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瞬间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脸，避开了那过于灼人的视线，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苏姑娘体内的余毒尚未尽除，还需好生将养，不可大意。”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接下来一连五日，我会每日过府，为小姐施针一次，助你疏通经络，拔除余毒。另外，我待会儿在开一张方子。，是温补气血、固本培元的，配合针灸，效果更佳。”

苏云初仿佛没听到她的医嘱，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直到楚玥说完，她才像是从某种恍惚的状态中惊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声问道：“听父亲说，昨日是你救了我。”

楚玥面上不动声色，保持着谦逊的姿态，微微垂眸：“苏姑娘言重了。那方子本就是公主为你留下的，我不过是略尽绵力。至于施针，”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和庆幸，“当时情况危急，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勉强一试，实在是情非得已，不敢居功。”

苏云初静静地听着，眼里却更加复杂。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与公主情同姐妹，相交数年，竟不知她与楚姑娘也如此相熟？”她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楚玥脸上，仿佛想捕捉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楚玥心头一紧，知道这个问题避无可避。

她抬起眼，迎上苏云初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荡，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伤和敬仰：

“公主殿下仁心仁术，泽被苍生。我不过是机缘巧合，曾有幸蒙受过殿下一点恩惠，得她指点过一二。实在不敢称与殿下相熟。”

苏云初看着她清澈坦荡的眼神，又想起昨日意识模糊时感受到的那双熟悉眼眸，心中的疑惑如同藤蔓般缠绕，无法解开。

眼前的楚玥，面容陌生，声音陌生，气质也带着一种疏离，与记忆中明媚张扬的霖姐姐截然不同。

苏云初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缓缓绽开一个虚弱却真诚的笑容，她主动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楚玥放在床边的手。

楚玥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无论如何，是楚姑娘救了我的性命。”苏云初的声音带着恳切，“你既是公主的朋友，又救了我。那么，从今往后，你便也是我的朋友了。”

她回握住苏云初微凉的手，脸上也露出一个温和得体的笑容：“苏姑娘言重了。能帮到你，是我的荣幸。”

楚玥从苏云初的院里出来，心中思绪纷杂。

廊下清幽。

楚玥正低头沉思，刚拐过一个弯，迎面猛地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

“唔！”楚玥被撞得一个趔趄，后退半步才稳住身形，肩上的小药箱都差点滑落。她下意识地抬头，想要看清来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庞，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此刻这张脸上写满了急切、担忧，甚至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狼狈。

他穿着一身玄青色锦袍，衣襟微敞，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

穆承霄！

她认得他，南阳侯世子，穆承霄。

他俩认识，还是苏云初的介绍。

穆承霄显然根本没注意到撞到的是谁，或者说，此刻他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个可能还躺在病榻上的身影。

他匆匆瞥了楚玥一眼，甚至没看清她的面容，只模糊看到是个年轻姑娘，便语速极快、带着浓重歉意地丢下一句：“对不住姑娘！在下有急事！” 声音因为奔跑而有些气息不稳。

话音未落，他人已如一阵风般，大步流星地从楚玥身边掠过。

楚玥站在原地，揉了揉被撞得有些发麻的手腕，看着穆承霄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化为了复杂的感慨。

穆承霄的母亲，与苏云初早逝的母亲曾是情同姐妹的手帕交。

南阳侯夫人对挚友留下的这根独苗视如己出，倾注了几乎所有的爱。

他穆承霄也是。

为了治好苏云初那缠绵多年的“弱症”，这位本该习武修文、承袭侯府的世子爷，竟一头扎进了医道！

他不顾父亲南阳侯的震怒和旁人的非议，跑遍了京城所有知名的医馆药铺，拜访了无数隐世的名医大家，甚至不惜放下身段，拜师学艺。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为能亲手治好苏云初的病，让她不再受病痛折磨。

这份情谊，在京城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穆承霄也因此成了南阳侯的一块心病。

堂堂侯府世子，不去习武从军，不去钻研经世治国之策，反而整日与药草医书为伍，成何体统！

楚玥心中轻叹。

难怪他如此失态，如此不顾一切地冲进来。想必是刚得了苏云初昨日晕倒病危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辘辘前行，车厢内，楚玥闭目养神，脑海中还在梳理着御史府内的种种。

忽然，车速慢了下来，外面传来一阵孩童稚嫩却带着饥饿感的喧闹声。

“二姑娘，前面有几个小乞儿拦路乞讨。”车夫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带着一丝为难。

楚玥睁开眼，掀开车帘一角望去。

只见三四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孩子围在马车前，伸着脏兮兮的手，眼巴巴地望着车厢，嘴里喃喃着“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都是些可怜孩子。”楚玥轻叹一声。

她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几块碎银子，又从车厢暗格里拿出早上出门时备着的一小包糕点，一并递给车夫，“把这些分给他们吧，让他们去买些热乎的吃食。”

“是，二姑娘仁慈。”车夫连忙应下，跳下车，将银钱和糕点分给那几个惊喜又不敢置信的小乞儿。

孩子们千恩万谢，捧着东西飞快地跑开了。

马车继续前行，离楚府越来越近。

然而，就在距离府门不过十几丈的地方，马车再次停了下来。

“二姑娘。”车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迟疑，“前面是秦府的马车，堵在咱们府门口了，好像是秦公子。”

秦府？

楚玥眉头微蹙。

秦溯？他来做什么？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既然堵在门口，避无可避，那就看看这位秦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楚玥整理了一下衣裙，示意车夫放下脚凳，自己扶着车辕，从容地下了马车。

双脚刚踏上地面，一个身影便急切地拦在了她面前。

这是她作为楚玥第一次见到秦溯。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衣料考究，衬得他面如冠玉，依旧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只是此刻，他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混杂着愧疚、担忧和深情的复杂表情，眼神灼灼地盯着楚玥。

“玥儿！”秦溯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急切，仿佛饱含了千言万语，“你，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楚玥脚步一顿，目光平静地扫过他，微微颔首，语气疏离：“秦公子，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