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厚重的红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宴会厅残留的喧嚣与恐慌彻底隔绝。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时间流淌的速度都变得迟缓而凝重。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雪茄和陈年普洱混合的独特气息,厚重得几乎能触摸到历史的纹理。
顾震寰没有走向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的主位,而是径直来到靠墙摆放的一排古朴药柜前。这些药柜并非医院所用,而是仿照旧式中药铺的百子柜打造,每一个小抽屉上都贴着泛黄的标签,用毛笔小楷写着诸如“丙辰年南洋商报”、“庚子事变剪影”、“九龙城寨地契(影本)”之类的字样。他伸出布满岁月痕迹的手,精准地拉开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小抽屉,取出一本以深蓝色土布为封面的线装笔记。笔记的边角已经磨损,露出里面发黄的纸页,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他转身,将笔记轻轻放在书房中央的酸枝木茶几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慎重。茶几周围,顾允执、沈知遥、谢流萦和顾允宁已然落座,四人姿态各异,却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那本笔记上。
“在你们‘解释’之前,”顾震寰的声音低沉,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他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四人,最终落在沈知遥颈间的翡翠上,“或许,你们应该先看看这个。”
他枯瘦的手指翻开笔记的封面,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婴儿的肌肤。内页的字迹是竖排的毛笔字,墨迹因年代久远而微微晕开,但笔力遒劲,结构严谨,透着一股学究气。
“这是你们外曾祖父,苏景明先生的札记。”顾震寰对沈知遥说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他是末代进士,博古通今,尤其精于金石、堪舆与……一些不为正统所容的杂学。”
笔记的某一页,用极其精细的工笔描绘着一枚玉佩的图案。那玉佩的造型、纹路,尤其是内部那仿佛天然形成的、如同经络般的绿色絮状物,与沈知遥胸前所佩的翡翠平安扣,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图案旁,用更小的楷体注释着:
“时之泪,乾隆庚寅年,钦天监正奉旨督造。取天外殒星之核,融昆仑玉魄,以秘法淬炼九九八十一日,方成此璧。非为饰物,实乃镇守时序之钥。然其力过巨,非人力可久持,故一分为二,阳佩藏于大内,阴佩赐予沈氏(注:或因其血脉有异,可承其力?),嘱其世代守护,非天地倾覆之劫,不可令其重合。慎之!慎之!”
笔记中还夹着一张更加脆弱的桑皮纸,上面画着两枚玉佩合二为一时的推测图示,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艰涩的星象符号与能量流向注解,其中一行朱砂小字格外刺眼:“双玉合,时序乱,非有大宏愿、大毅力者持之,必遭反噬,神魂俱灭。”
沈知遥轻轻吸了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虽然早已从翡翠传递的信息中知晓部分真相,但看到白纸黑字、来自先祖的明确警告,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与宿命感,还是压得她心头一窒。她颈间的翡翠似乎感应到同源记载的存在,散发出柔和而持续的微光,仿佛在与之共鸣。
顾允执的目光则快速扫过那些关于能量结构和反噬风险的注解,大脑如同超级计算机,开始本能地构建数学模型。“‘天外殒星之核’……假设是某种高维物质在三维空间的投影,‘昆仑玉魄’是稳定介质,‘秘法’是特定的能量激发序列……”他低声自语,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划动着看不见的公式,“那么反噬的本质,可能是高维能量在低维空间不受控的溢散……”
顾震寰看着他们,将笔记翻到后面几页。这里的笔迹略显潦草,似乎记录者在极度震惊或紧迫的状态下书写:
“民国廿七年,惊闻宫中阳佩失窃!疑与倭寇‘神道研’有关。谢氏怀安,其人心术不正,似与此事牵连甚深。吾与顾兄(注:顾允执曾祖父)暗中追查,线索皆指向港岛……时局维艰,魑魅横行,守护阴佩之责愈重。沈氏一脉,切记!”
“谢怀安……”谢流萦轻轻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她靠在椅背上,指尖缠绕着一缕酒红色的发丝,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那份指控她先祖的记录,“原来我们谢家的‘原罪’,从那么早就开始了。”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眼神复杂难明。
就在这时,顾允执口袋里的怀表突然自主鸣响,声音清越,打破了书房内沉凝的气氛。他取出怀表,只见表盖自动弹开,表盘上那个翡翠印记正散发出灼热的光芒,指针不再指示时间,而是疯狂地旋转了几圈后,死死定住,指向一个特定的角度。与此同时,表盘内部由光阴晶体构成的微型齿轮上,那些流动的翡翠光泽凝聚成一行微小的、不断闪烁的坐标数字。
几乎是同一瞬间,沈知遥颈间的翡翠也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绿光流转,在她面前的空气中投射出模糊的维多利亚港地图虚影,地图上一个位置——与怀表坐标完全重合——正闪烁着刺眼的红光。
那个位置,正是旧码头区,那片在窗外夜景中呈现出绝对黑暗的区域。
“坐标同步。”顾允执抬起眼,看向顾震寰,“旧码头区。时间瘟疫的源头,或者说,是谢怀安及其后继者进行翡翠合一仪式的地点。”
顾震寰走到窗前,凝望着远处那片吞噬光明的黑暗,眉头紧锁:“那里,旧码头区,三年前就以‘地底结构不稳定,需进行全面地质勘探’为由被完全封闭,由一家背景深厚的海外财团‘寰宇时代’负责。现在看来,所谓的封闭,恐怕是为了掩盖更大的秘密。”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如鹰,“这件事,绝不能由普通人去处理。那里的时空结构可能已经极度脆弱,寻常手段无异于送死。”
“所以,”顾允执接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必须由我们去。”他的目光扫过沈知遥、谢流萦和顾允宁,“我们亲身经历过时间循环,接触过时间瘟疫,怀表和翡翠也选择了我们。我们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沈知遥迎上他的目光,轻轻点头,翡翠在她颔首间流转着温润而坚定的光华。谢流萦耸了耸肩,一副“舍我其谁”的姿态,只是眼神愈发冰冷。顾允宁则抱紧了摄像机,用力点头:“我必须记录下这一切。”
顾震寰沉默地看着他们,目光在年轻而坚定的脸庞上逐一停留。良久,他长长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带着欣慰,更带着沉重的忧虑。“既然你们心意已决……”他走回书桌,拿起内部电话,沉声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书房门被敲响,一位穿着黑色西装、气质精干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是顾家的管家,也是顾震寰最信任的助手之一。
“阿忠,”顾震寰吩咐道,“把我们关于‘寰宇时代’和旧码头区的所有情报,以及……‘那个保险箱’里的东西,都拿来给少爷。”
被称为阿忠的管家微微躬身,目光快速扫过在场几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是,老爷。”
等待的间隙,谢流萦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之前已经换了一部新手机。她看了一眼屏幕,是加密频道传来的信息。她快速浏览,红唇勾起一抹冷笑:“有趣的消息。我动用了些……非正式渠道。旧码头区的封闭令,表面上是港府签发,但最初的‘技术评估报告’,来自一个挂靠在牛津大学名下、但资金流向成谜的‘时空人类学研究基金会’。而这个基金会的主要捐助者之一,正是‘寰宇时代’。”她将手机屏幕转向众人,上面显示着复杂的股权结构图和资金流向,“而且,封闭区的安保,并非由港府警方负责,而是由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私人军事服务公司承包,这家公司的创始人……姓谢。”
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时序管理局”(或其化身)这根线串了起来。对手的面目越来越清晰,其布局之深、势力范围之广,令人心惊。
这时,阿忠捧着一个银色的金属箱回来了。箱子不大,但看起来异常沉重,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把复杂的生物识别锁。顾震寰走上前,进行了眼纹和指纹验证。
“咔哒”一声轻响,箱盖开启。
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件看似寻常却透着不凡的物品:一套薄如蝉翼、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贴身衣物(顾震寰示意是给顾允执的,能提供一定防护并辅助能量传导);一枚雕刻着繁复星纹的沉香木牌(交给沈知遥,称能在关键时刻稳定心神,辅助沟通翡翠);一支看似普通的银色钢笔(谢流萦接过时,指尖感受到微弱的电流,显然内藏玄机);以及一套包括超微型摄像头、环境传感器在内的特种拍摄装备(自然归顾允宁所有)。
“这些不算什么神兵利器,”顾震寰沉声道,“但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帮你们挡开一颗子弹,或者争取到零点一秒的时间。”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浓浓的关切。
就在顾允宁兴奋地检查新装备时,她随手打开了摄像机,想测试一下新附件的性能。然而,当镜头无意中扫过书房角落那片放置着古董地球仪的阴影时,显示屏上的画面让她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凝固——
画面里,在那个昏暗的角落,赫然站着一个“人”。那是另一个顾允宁!她穿着他们刚刚脱离时间循环时的那身有些脏污的衣服,头发凌乱,脸上带着他们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极度疲惫与一种诡异满足感的笑容。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个“顾允宁”正隔着摄像机的镜头,直勾勾地“看着”现实中的顾允宁,然后,缓缓地抬起手,将一根手指竖在苍白的嘴唇前。
做了一个无声的“嘘”的手势。
随即,影像如同被干扰的信号般闪烁了一下,消失无踪。角落里的阴影依旧,只有那座古老的地球仪静静矗立。
“怎么了,允宁?”顾允执察觉到妹妹的异常。
顾允宁猛地关上摄像机,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那个“自己”最后的警告手势,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她用力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没什么,可能是……光线错觉。” 她决定将这个可怕的发现暂时埋在心里,至少,在弄清楚之前。
顾允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但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准备工作在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中继续。顾允执利用怀表和新获得的防护服,开始尝试建立一个小范围的时空稳定场进行测试。沈知遥则在顾震寰的指导下,尝试通过沉香木牌更精细地引导翡翠的力量,绿光在她指尖缭绕,时而温顺,时而躁动。谢流萦把玩着那支银色钢笔,眼神闪烁,不知在谋划着什么。顾允宁则心不在焉地调试着设备,那个诡异的影像如同梦魇般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夜色渐深,都市的霓虹依旧,但那片位于旧码头区的黑暗,却仿佛活物般,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扩张,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点,悄无声息地污染着周围的光明。那黑暗深处,似乎有低沉的、非人的咆哮隐隐传来,与都市的喧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不协调的背景音。
新的序章已然揭开,通往旧码头区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与未知的危险。怀表与翡翠的低语,同伴之间尚未言明的秘密,以及隐藏在暗处、操控时间的强大对手……一切都预示着,这场关乎时空存亡的征程,将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艰难。
顾允执走到窗边,与顾震寰并肩而立,望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他的侧脸在室内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冷峻和坚定。
“我们明天黎明时分出发。”他做出了决定。
沈知遥来到他身边,翡翠在她胸前散发着稳定的微光,映亮了她清澈而勇敢的眼眸。
谢流萦检查着钢笔内的隐藏装置,嘴角噙着一丝危险的微笑。
顾允宁最后看了一眼摄像机,将那份恐惧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记录真相的决心。
四人小队,集结完毕。目标——旧码头区,时间瘟疫的源头,时序管理局的巢穴。一场跨越时空界限的终极较量,即将在黎明时分,拉开血腥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