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那些人行事也着实高调,侯瑞生他们没过多久,就摸到了那人的踪迹。
但跟踪的越久,侯瑞生心里也越发泛起嘀咕来,这人频繁出入多家官宦府邸,招摇过市有恃无恐,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不过这事也不是侯瑞生该担心的,他只管把查到的一切如实报告给张绍就是了。
“张县丞,我们的人跟着青龙寺的监寺,发现他尝尝在外与一个行商模样的人密会,我们之后又跟踪那行商,发现他不仅频繁来往于多个寺庙,还常常出入多个朝中大臣的府邸,其中还包括陈相公家和宋国公裴况家。”
侯瑞生说着话音一顿,语气多了几分惶恐,“张县丞,这件事背后恐怕不简单啊,咱们还要继续追查吗?”
张绍没想到一个拐卖人口的事居然能牵扯上这么多朝中大臣,甚至还包括当朝辅相和一位国公。
可这恰恰能够说明朝廷里已经烂成什么样了。
张绍忿忿地道:“查!怎么就不能继续查了?你们继续跟着那人,先别打草惊蛇。等到咱们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再将他抓捕归案!”
“是。”侯瑞生强压着心里的担忧,答应下来。
离开了张绍这里,侯瑞生思来想去,觉得照张绍这么干下去着实有些危险。
不说别的,小小一个长安县,查案查到那些大人物头上去了,到时候真被上面怪罪下来,自己几个脑袋也不够赔的呀。
犹豫了半天,侯瑞生还是决定这事应该跟魏知县通个气。
魏永年最近刚把上次张绍丢给他的烂摊子收了尾,赔了不知多少个笑脸才把鸿胪寺的官员送走,好容易松了口气,侯瑞生便找上门来了。
“给县尊请安。”侯瑞生一进门就打了个深躬,低着头加着小心道。
魏永年倒没太在意,端着茶杯轻呷一口,问道,“你来是有什么事啊?”
侯瑞生偷眼瞧着魏永年的脸色,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道,“张县丞……”
魏永年现在对这三个字有点神经过敏,手一抖差点把一整杯茶扣在桌子上。
侯瑞生听见动静更加不敢抬头了,沉着嗓子道,“张县丞命小的监视万年县青龙寺监寺等人,追查崇福寺拐卖人口一案的线索,现下小的等人已经查到与那些僧人接头的人频繁出入多家官员府邸。张县丞命小的带人继续监视预备随时抓人,小的思来想去,这事不能不叫您老知道,所以特地前来禀报。”
听完侯瑞生的报告,魏永年手都快抖成筛子了,那杯茶终究也是没留住,“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泼了一地。
这个张绍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魏永年顾不上满地碎片,猛地站起身,来回踱步,“姓张的他到底有完没完了!本官给他收拾的烂摊子还不够多吗!还是他嫌本官的事情少,非得在这里没事找事!”
“叫你们的人都给我回来!谁也不许再盯着这事了!我现在就去找他!”魏永年发泄了一通,转头又吩咐侯瑞生。
说罢,魏永年连官帽也顾不上拿,大步流星直奔张绍的县丞厅去了。
“张县丞!”魏永年人未至声先到。
‘他怎么来了?’
张绍一时还有些纳闷,可还不等他多想,魏永年就已经推门而出。
张绍只好先站起来跟他打招呼,“魏知县。”
“张县丞,青龙寺是怎么一回事?你到底要干什么!”魏永年连坐下慢慢说的心情都没有,站在门口直接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问。
张绍立刻就明白过来,这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当下便摆出一副无赖样,“还是之前那回事呗,你不是知道吗,现在还来问我什么?”
魏永年被他顶的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是,我知道你要查拐卖人口的案子,可你也不能净往上头的贵人身上查啊!你看看你现在查到的东西,你是想要了我的命,还是想要我现在就不干了啊!”
“你这叫什么话?”张绍闻言不乐意了,也跟魏永年叫上板了,“是我非要往他们身上查吗?明明是他们自己胡作非为无法无天!哦,难道只许他们做,却不许我去查?天底下没这个道理!既然他们敢做,那就别怕我查,我今天还偏就要一查到底了!”
魏永年被他这番豪言壮语气得说不说出话来,好半天才颤抖着道,“他们不怕查,我怕查行了吧。再照你这么样查下去,咱们整个长安县从上到下都得被一撸到底,大家都回家抱孩子去吧!”
魏永年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了,面前这位主根本不怕这个,人家也是有后台的,到时候整个长安县上下怕是只有自己会被推出来被这口大锅。
“对了,我忘了,你堂堂张小衙内怎么会怕这个呢。”魏永年一拍脑门,冷嘲热讽道,“任谁丢官罢职也罢不到你头上去啊!你又怎么会替我们这些人操心呢?”
张绍本来还想跟魏永年据理力争,但被他这样一通抢白,反而无话可说,涨红了脸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看着张绍说不出话来,魏永年加重语气,“现在这长安县还是我说了算,我说不能继续查就是不能继续查!张县丞若是不满我的决定,就请先罢了我这个知县吧!到时候你爱怎么查就怎么查,没人管得着你!”
说罢,魏永年转身拂袖而去。
张绍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左右为难。
若是让张绍就此罢休,那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些被拐卖的无辜之人,但若是继续追查下去,眼前这些朝夕相处的人又会跟着吃挂落,这也是张绍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又是一道典型的电车难题,难道这世上就真的没有两全之法吗?
张绍的思想斗争一直持续到下值的时候,坐上了自家的马车往家走,张绍依旧没想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周孝在一旁看出了张绍的纠结,“三郎,今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唉,”张绍叹了口气,“是有一个问题,我自己怎么着也想不出能够两全其美的办法,所以才会这么犯愁啊。”
见张绍并不想明说,周孝想了想道,“三郎如此犯愁,为什么不回去问问阿郎呢?”
张绍一愣,转念一想觉得周孝这话有几分道理,长安县的人怕事不敢查,皇城司总不会怕事吧,就算他们把这事揭发出来,谁还能真的去针对他们不成。
“你说的有道理啊!”张绍心情立刻又振奋起来,“我一会回去就去找他!”
到了张家,张绍跳下马车直接就奔着张放的主院去了。
“爹!”
一进门张绍就看到张放坐在那里喝茶,激动过头的张绍显然没有注意到张放眉头微皱,径直扬声叫道。
“三郎回来了。”张放闻声转头,淡淡地应道。
“爹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张绍故作神秘,“你肯定不知道我今天查到了什么!”
张放明显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你能查到什么,我之前告诉你的话,你全都当耳旁风了是吧。”
“我要是听你的不继续追查,怎么能知道这个惊天大秘密呢。”张绍噘着嘴嘟囔道。
张放白了他一眼,放下茶杯,“你要说便说吧。”
“爹你知道崇福寺这件事背后是什么人吗?”张绍故意卖了个关子停顿了片刻,见张放还是那幅懒懒的样子,撇了撇嘴道,“他们背后的人居然是西北的归义军!”
“嗯,然后呢。”张放点点头,半点惊讶都没有。
“而在归义军背后还有其他人给他们做靠山!”张绍见张放这个模样,就知道他应该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可之前自己来问他的时候,老头子却一点都不肯透露给自己,实在是太可恶了。
张绍咬咬牙,接着道:“他们的靠山居然是陈週和裴况!他们狼狈为奸官匪勾结,在长安城内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简直是可恶至极!”
“爹,这你可不能不管啊!”张绍说到最后图穷匕见。
“管?你想让我怎么管?”张放看向张绍,一脸无语,“你说的这些,曹晃上个月就已经查清楚,向我汇报过了。”
“啊?”这下轮到张绍震惊了,“爹你早就知道了?那怎么他们还能这么大摇大摆的在长安城里活动啊,你们皇城司的人都不管一管吗?”
张放叹了口气,“这件事里,真正为他们提供庇护的正是裴况。可他的身份和他与官家的关系都非同小可,能够动摇他地位的事,揭发出来对于官家来说未必是好事。”
宋国公裴况,身兼三司使和内省监两大要职,既是官家的钱袋子,又是皇室的大管家,位置至关重要,深得官家信任。
若是因为这件事导致裴况下野,那么这两个位置必然会引发朝野上下的激烈争夺,最终上来的人会不会跟官家一条心,能不能得到官家的信任都很难说。
而在此期间全国财政问题势必无法得到妥善解决,现在西南和北面都还在打着仗,一旦受到影响导致战局不利,谁能负担得起这个后果。
起码张放自觉不能。